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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试试吧◎

平平缓缓的几个字, 尾音轻落。

然而因她的音色,从话筒电波中传至另一端显出一点异样的清软,听在耳里有近似撒娇的错觉。

梁聿之呼吸都乱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回答, 姜瑶的声音陡然出现。

“喂!”她在底楼院子台阶上仰着头看二楼栏杆处, 十分不友好地:“大少爷, 你快点下来,张妈找你半天了!大过年的装什么自闭少年!”

突兀地打断了一切。

梁聿之从没这么烦她, 往下撂一句:“别吵。”

透过听筒, 西澄同样听到了那道带着火气的声音,“是姜瑶啊, 她好像有事找你,那我们先挂吧。”停顿一下, 说,“等晚点回上海见个面, 好吗?”

梁聿之心口仍在切实的震荡中, 克制的沉默后, 他平静应了:“好。”

社交工具上的新年祝福随晚会持续轰炸到零点之后, 再连绵到年初一的整个上午, 也有那么一些慢性子拖到下午还在祝你春节快乐。西澄工作之后,微信里已经被同事、半熟不熟的甲方、合作过的各种外包商占满, 从早到晚地收到缀满各种表情的大段群发祝福, 她觉得烦,将手机调到静音, 吃了晚饭和姨表妹上街去玩。

是在回来的路上, 快到家门口时看到那条消息, 已经沉到列表中间。

梁聿之:你住哪里?给我个位置。

四十分钟以前。

西澄走路的脚一时停住, 手指极快地打字,问:你在哪?

姨表妹回头看她:“怎么了啊西西姐?”

“你先回家去,我要去见个朋友。”

“什么朋友?”小姑娘来了兴致,眼睛发亮,“大年初一,都九点多了,这个时间你要见谁啊西西姐,也太不让人放心了。”

“我都过完二十二岁生日了张洋洋。”

“可是外婆她们会问啊,要是问起来那我怎么说啊?”她弯眼笑起,“如果你要见的不是普通朋友呢,那我很愿意帮你打掩护。”

“对,不是普通朋友。”

“OK!那你快去!”比当事人还要激动的语气,一把抢过西澄手里的纸袋。

西澄:“交给你了。”

她折身往路口走,梁聿之的消息回过来了,定位显示城市广场附近,胜利西路。

坐上车,西澄才发觉她的心率似乎在过速状态,缓了缓,回他:等我一会。

绍兴小城,从哪儿到哪儿都不很远。外婆以前常常讲家里就这一点最好,人和人离得近,想见谁也就拔个脚的功夫。

西澄乘的车转入那条道上,还未停过去,她已从前窗看到泊在树影下的车,也看到路灯光晕里的一道身影。

等距离更近一些,那道清臞身影半侧过来,她才看到他右手指间橙红的一星火点,薄薄的雾白色缓慢散开。

梁聿之在她下车之前灭掉了烟。

江南冬天不常有北方那样劲烈狂躁的风,这个晚上尤其平静,光秃的树梢枝桠一律在浓浓夜色中哑然无声,甘于静默地做城市的旁观者。

有朦胧稀薄的月光。

西澄走过去的几步路,空气中的湿冷一路袭上身,她看到梁聿之站在车门旁,大衣敞开着。他总是这样,在非工作场合,真的很不喜欢好好扣扣子。

距离缩短,西澄视线里,那张脸庞更清楚具体起来,偏冷白的皮肤在逆光方向很醒目,衬得眉眼极深。

两个月不见,彼此多少有陌生感。

譬如,西澄的一身装束梁聿之从未见过,偏复古款的正肩大衣,内搭同色系的羊毛裙,皮鞋的跟部比之前都要高一点儿,落进眼里愈加亭亭。

他一贯知道,她是很美的。

当西澄走到近前站定,身高差令她依然需要抬头。

隔着不远不近的两三步,她张嘴,浮起的淡淡白气中问:“到这多久了?”

“没多久。”声音也沾染上冬夜的凉意。

“找我的时候已经到了?”

他没答,眼睛看她长了一截的头发乌墨一样荡在肩侧,有种想要伸手去碰的冲动。

一小片的沉默里,西澄已经明白了,想说你为什么不打我电话,又想起那时静音状态,打了也未必接到。

“你过来挺快的。”他忽然说了句。

“又没多远。”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突然来了?有亲戚在这边?”

目光轻轻撞到一处,互相看着的几秒内,梁聿之答她的话:“我没那么多亲戚。”他微敛唇角,侧过身开车门,提了个盒子出来。

“昨晚说的那家茶楼点心,给你拿了两盒。”

他递过来。

西澄伸手接,指尖轻轻擦过他的,凉得她几乎轻颤一下。低头拨开盒子看,里头另有精致的小盒包装,光线不足以看清上面的图案设计。

“有两种比较甜,你可能会更爱吃,我多拿了一些,在下面那盒。”

“有多甜?”

“与你外婆做的宽片糕差不多,我会觉得有点腻的程度,但你应该……”

他的话未讲完,整个人往后晃了一下,脊背被迫贴上车门,浅淡的柚香一瞬间扑进怀。

纤细却有力的手臂搂上他的脖颈,她像精灵突袭而来,仰头,黑色的眼瞳直勾勾地盯住他:“让你过敏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记着。”

梁聿之微微一震。

两张脸挨得近,一掌的距离,四目相对。

“你吐了吗那次?阿婆说你都吃完了,你那天吐得厉害吧。”

西澄的身体压在他胸膛上,彼此失序的心跳于晦暗中轻易传递。

梁聿之薄薄的眼睫翕颤,他的唇张开的一霎,有人不给时间了,即刻抬起下巴汲取他口腔中薄薄的烟草气息,堵掉了他要讲的话。

西澄在不久前喝过黄酒奶茶,诚实地说,不觉得很好喝,她并非故意的,但无法避免将那奇怪的味道渡给了梁聿之,她甚至不需要太努力,他就已经松了牙关,他的舌头很软,毫不抵抗,任她一路游弋驰骋,直到他抬手搂她的背,在她撤出时阻止了她,张弛有度地反攻。

湿濡的、反复的触碰。

唇舌替代言语的交涉。

有车从主路开过去,声音近了又远,但这片空间仿佛被切割开,全然陷入寂静。

西澄轻轻摸他的耳廓,感受到温度在她指尖升高,似乎过了很久,他的手终于松开。她也同样撤回手臂,双腿微软地后退一步,差点碰到搁在地上的点心盒子。

旁边道上的路人骑车而过,看热闹地疑惑瞥来一眼。

很快周遭再次静下来。

西澄捋了捋头发,“我不该先亲你的,但我刚刚没忍住。”

微微波荡的声音扯回对面人的视线,梁聿之蹙眉失笑,略沙哑的声音,“你后悔得也太快了点,怕我揪着你让你负责么?我还不至于。”

“不是。”

“梁聿之,”西澄捡拾思绪,也梳理逻辑,“你知道我挺坏的,我已经做过的事很少再回头看,我觉得没意义,我也不怕别人愤恨指责,但这段时间试着站到你的位置想了一遍,确实,我在你面前更坏,你心里过不去很正常。我以前喜欢梁泊青,因为他陪了我十年,最糟糕的十年,他从来没有放弃我,我的生活里最好的只有他,而我也才刚刚过了两个十年而已,我在很多年里都很难看到别人,我也的确因为他才会注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