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死(第3/12页)

全世界的人,通过电视机、新闻电影、报纸画报杂志的版面,正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往空中喷出浓烈的火与烟雾的同时,又不断下沉的这条龙的身影。

虽然“拯救日本”的呼声,已经成为了国际机构、各国政府以各种团体的宣传口号而响遍世界,各国的街头也举行了募捐和集会,但大部分人的心中,却对遥远的远东一角正在发生的悲剧性奇观充满了第三者的好奇心。内心深处各种心情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庆幸他们的灾难未在“自己的土地”上,对异常“繁荣”的国家的灭亡,感到些微的幸灾乐祸,对自己国家不得不大量地接受这些难以理解的工作狂式的国民而不安,等等。

确切地说,真正拼命去面对这个问题的,只有悲剧的当事人他们自己。——日本的救援组织,似乎对这场灾难也要创造“日本的奇迹”似的,夜以继日地连续工作着。随着最后时刻的逼近,日本救援组织本身的牺牲也直线上升。在各国救援队中,美国海军的规模最大,它与日本配合得最密切而且取得的成绩也最大,并已出现了超过两百人的牺牲。救援作战司令格兰德准将,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吃惊地这样说道:“日本的救援组织、官、民、军人都令人吃惊地勇敢。连经历过几次实战、久经沙场而经验丰富的海军士兵都会犹豫不前的危险地带,他们都能勇敢地冲上去。为了挽救同胞的生命,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便如此,我们有时也会议论,他们不会是因为国土行将消亡,而悲哀得发疯了吧……”

尽管在播放时这一段被删除了,但准将在这段话之后又补充说:

“我认为他们从本质上来看,是神风国民。——或者也许可以说,他们个个都是勇敢的军人。——即便是‘过于柔弱’的年轻一代,在组织中也同样如此……”

面对步步逼近的最后时刻,日本不断地进行着殊死的搏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这一点已经做到了。在那年7月以前,六千五百万人在地震、喷火和海啸中,最终逃离了日本的本土。这可是月平均达一千六百万人的高速度。在维持如此奇迹般的高效率方面,世界上赫赫有名的日本综合商社,在大变故开始前便接受密令,全面展开活动,在情报处理、组织运作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然而,随着损坏和下陷的加剧,因为列岛内的交通隔断,港湾和机场遭到破坏,救助进入了艰难的阶段,主要采取把各地区少数零散、孤立的人们逐渐集中的形式。

到7月初为止,日本国内能够使用的国际机场,仅剩下北海道的千岁机场,而它的关闭也是迟早的事。剩下的就只有像青森机场那种地势较高的地方机场、军用机场了。当然,处于陆地中心区域的干燥、平坦草原,也还可以用来进行航空运输。

救援的主力,现在已经由国际航线客机和客船,逐渐转变为直升机,具有不规范着陆性能和短距离起降功能的军用运输机,以及登陆用的舰艇了。在这方面,苏联陆军大型运输机的性能,令人瞠目结舌。速度自不必说,其着陆装置尤其坚固,在装载返程燃料而内载重量非常大的情况下,它依然能够轻轻松松地,在杂草相当深的草原和凹凸不平的地方着陆。

日本的援救委员会,在国际救援队的帮助下,不断地苦战奋斗,希望在7月份能够使被救人数提高到七千万。变故开始后产生的死亡者和失踪者的数字,包括第二次关东大震灾在内的话,已经超过了一千二百万人——其中还包括好不容易已坐上飞机和船只,却在事故和海难中遇难的人。救援队的牺牲人数,也即将达到五千人。在不断振动、碎裂,并逐渐下沉的岛上,还有超过三千万人,或被孤立在盆地内,或临时藏身于海岸附近的丘陵。他们在恐惧中,颤抖着等待被营救。为了把三千万人全部救出去,日本政府的军、官、民联合援救组织三百万人,在夜以继日地拼命做最后的努力。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援救的成功率,眼看着不断下降,救援队和难民的牺牲数字,也残酷地在实实在在上升。救援组织中, 还开始出现了有人因过度劳累,而倒下死亡的情况。——火山灰从早到晚都飘落着,它掩埋了街道、田地和高山,侵入到屋里的地面和桌子上,最后甚至灌进了卧具、餐具及人们的口中。空气里总是弥漫着喷出的烟雾和飘浮着的灰尘,阴沉地散发着硫磺味儿。救援人员在小小的不间断的、偶尔还非常激烈地振动着的大地上,东奔西跑,时而对通话机喊叫,时而又与同事互相吼叫。他们倾听群众的哀诉、感叹、责骂、惨叫;他们在日渐扩大的牺牲、接连出现的混乱起来的指令、不断发生的计划变更中忍受煎熬;不洗澡,没法刮胡子,有时甚至顾不上吃饭喝水;他们一天睡两三个小时。而且,那也几乎都只是在摇晃的交通工具上、硬邦邦的椅子上,或者在到处是石子的大地上,打个盹儿而已。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样的日子,援救委的全体成员逐渐筋疲力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在挑战一种完全不可能的事。在狂暴而巨大的自然力量和不知所措的混乱之中,无论做什么,无论如何努力,结果也可能都是徒劳的。最终,他们自己也会合那些遗留在四处的人们一道,被火山灰埋葬,被昏暗凶暴的海洋吞噬。队员们的心中,充满了这种悲哀和绝望的情绪……

在茨城县水户市,西以北海拔二百米左右的朝房山东麓,有个名字很怪的地方叫木叶下。当片冈和二三十人一起等待营救船的到来时,一直有一股莫名的悲哀在他的心里涌动。水户市已被水完全淹没,铅色的海水将各处丘陵的山脊变成了海角,白色的海浪在直接吞噬着树林的枝叶。在遭到鹿岛滩地震和海啸的袭击后,水户市中心地带生存下来的市民,全部逃到背后的山上去了。片冈他们和这些在这里一筹莫展的人,偶然相遇了。那珂川上游和鬼怒川上游在市贝—带与海面连接,筑波山地已完全变成了岛屿。

片冈他们一行三人,并不是为了救援到这里来的。东海村的核发电站、研究所以及核燃料公用公司——已经沉没到海面几十米以下了——那一带,虽然在沉入海底前,是用几万吨的水泥将其密封后才废弃的,但不知是反应炉还是燃料再处理装置发生了泄漏。有情报报告,似乎有高放射的核分裂生成物,即有相当于核燃料“灰”一类的东西,流出并污染了海水,于是他们便乘坐在附近巡逻的P2J来这里调查。会器械潜水的片冈,和其他乘务员一起从飞机上下来,坐上橡皮筏加入了调查。污染似乎并不严重,并没有大量的泄漏,只是残留在管道或某处的东西在下沉后融入了海水中。可是,他们在结束调查坐上橡皮筏子时,遇到了海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