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见故仆

广陵西河口处在广陵西门郊外,杂树乱布,人烟稀少,时间长了变成乱葬岗,仅有的几户人家也搬走,西河口彻底成了荒芜之地。

岑析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意扯了一把脚边的杂草放在身边人倪书容的头上,堪堪遮盖住他的头顶,便又转过头去瞧西边那一团黑灰中穿梭着的七八个人,小声道:“十三、十四。方才我数到的是……是十三吗?”

“十六。”倪书容看着被白布盖着抬进山洞的人,沉声道:“今晨到现在,已经有十六个逝者被抬进去了。”

因为横中的这条河,从此处到乱葬岗需要绕不少路,眼前这个山洞便是唯一的捷径,山洞口出去便正好对着乱葬岗里那棵标志性的大榆树。

“广陵虽比不上江南那般占据地利,可也出了不少富商,百姓日子过地也不错,加之这两年并没有什么天灾人祸,不会有这么多人逝世之后连一个坟茔都混不上,要被送到这乱葬岗吧。”岑析轻声道。

“师兄的意思是,这里便是那私铜的铸造地?”倪书容凝眉伸手按住腰间的剑,道。

若这里是私铜的铸造地,附近定有人看守,他们就这么两个人大喇喇地过来了,岑析甚至连趁手的兵器都没带,倪书容怎么能不紧张。

岑析倒还有心情说笑,调侃道:“那白布下裹着的恐怕不是人身,而是铜身,你瞧那搬木板的两个人,虽面上显得不甚吃力,那布鞋底都要陷进土中了。”

倪书容顺着岑析说的看过去,果然能隐约瞧见其中一人抬脚时鞋子上沾上的大半黄泥,他看向岑析的目光中多了些崇拜:“师兄的眼力还是这么好。”

岑析被夸得舒坦,眉眼弯成一轮月牙,凑近去逗他:“你师兄我眼疾手快,你不是昨夜就体会到了吗?”

倪书容想起昨夜岑析扩张时的坚定和温柔,忽地觉得耳尖发麻,他眼神躲闪地避过岑析想要探过来的唇,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往后躲了一下,又要顾忌着不发出大的声音,小声恼怒道:“师兄,还在外面……”

岑析本来没准备做什么的,可见倪书容被逗得又羞又恼的样子,心中的坏水不由地冒出来,能让自己这个古板又傻乎乎的师弟露出些旁人瞧不见的神情,一直是岑析引以为傲的事。

“别动。”岑析逗弄得越发得心应手,整个身子都倾过去,倪书容躲着他凑过来的脸,余光瞥见岑析已经掂起的脚尖,生怕他一个不稳栽下去,还伸手扶住了倪书容的腰。

这个举动在岑析看来无疑是邀请,岑析眼中的笑意更浓,凑过去在倪书容紧皱的眉心落下一吻。

倪书容只觉眉心一痒,不由地舒展开眉眼,岑析便变本加厉地顺着他的鼻尖,唇角一路留下蜻蜓点水的吻,最后落在耳际,咬了一口。

倪书容被他咬得缩了下脖子,只觉在脑中似是有漫天烟花炸过,而呼应一般,耳边也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

倪书容怔了一下,猝然抬起头,就看见天空中炸开的一朵火花,而后便是一条橙色的烟尾拖曳在半空。

搬运“尸体”的人也看到了远处的烟花,他们忽地加快步伐,抬起木板小跑起来,跑动之间白布掀开一个角落,倪书容眼睁睁地瞧着那块白布下露出的一角铜色。

“师兄!”倪书容险些忘了岑析还靠得极近,蓦然转头唇角擦过岑析的,又惹得他耳尖红了几分。

“嘘——”岑析按住他的唇,隔着手指印上一吻,唇齿间模糊不清道:“乖乖地,等着和师兄一起瓮中捉鳖。”

倪书容哪里受得住他这样的风月老手撩拨,登时被他指尖吻固定住身形,这下是真的一动都不动了,平白让岑析占了好大一通便宜,过了半晌才放开他。

倪书容被弄得腿软,一时没能站起来,岑析伸手将人拉了起来,倪书容缓过神,再往山洞门口看,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倪书容反应过来,方才的信号烟花是铸铜人之间的信号,因此他们才跑得一干二净。

倪书容急得往前快走两步,被岑析拉住了手,定住了步子。

“别急。他们已经被制服了。”岑析带着倪书容往那个山洞走去:“我出门前修书一封给了广陵郡守,他们的人从山洞那头进去,现下应当在查抄山洞中的铸铜工具和铸铜人员。能在广陵如此嚣张,我推断官府中极有可能有他们的人,便故意让广陵郡守提前派人来隐蔽布防,这样便能连那个官府中的内鬼一齐抓住,只要见了那人,说不定我就能……”

岑析掩了没说完的话,他沉默着带着倪书容进了山洞,洞中亮起了火把,照得整个山洞都亮堂堂的,顺着蜿蜒的石路往前走,不一会就到了最为开阔的中心,中心内壁显然是人为开凿的,其中铸铜的、压铜的工具流水线一般地立在其中,再往前走,便是散乱的几箱铜钱,岑析捏了一枚铜钱与怀中的细细对比,确认和柏崇说的相同。

岑析的心沉了几分,在走到山洞口见到天光时,他瞥见洞口处拢在一处的兵器眼皮猛地跳动一下。

和里头的铜钱相比,外头缴获的兵器才是这些铜的主要归途,岑析定了步子,倪书容快了他两步走了出去,发现岑析没有跟上来,奇怪地回头,疑惑道:“师兄?”

岑析回过神来,声音发沉:“来了。”

岑析才从山洞中走出来,便见广陵郡守亲自迎了上来:“这位便是岑大人了吧?”

岑析说实话并未在朝中授予正式官职,此前跟着赵珩去往上阳的时候也不过是随军,如今外头尊称他一声“大人”一是看着岑慎的面子,二是看着赵珩的眼色,这么想着,他倒是能理解柏崇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心思——对于这样的寒门学子,想要晋升只能靠自己,自然是看不上他们这些生来便能高旁人一截的世家子的。

岑析也是从赵珩处知道柏崇的家世颇为坎坷。

起先,岑析只以为柏崇出自寒门,是个囊萤映雪的穷苦书生,毕竟他两年前来平都赶考时连个随从都没有,日常吃喝也极为朴素,考上功名之后,即便被裴朔雪打压,都中也没有关系替他走动,这足以说明他的身份地位。

可就在前两日,赵珩特意找人查了柏崇的身份,才知按血缘算,他竟是广陵数一数二富商的儿子,他的母亲也是当地有名的书香世家郑家。

原本这么柏崇的母家是看不上柏家这么一个富商的,只是柏崇的母亲郑氏对柏家公子心仪不已,非要不顾自家阻拦,甚至断绝母家关系,嫁给了柏家,由此有了柏崇。

谁知不过五年,郑家陷入一场贪渎案中,被判重刑,郑氏大受打击,原本还算相敬如宾的两夫妻三天两头便争吵,直至一次郑氏从阁楼上摔了下去,撞坏了脑袋,疯疯癫癫的。柏家不受弃扰,虽未曾将郑氏赶出门,但一个疯癫之人,在柏家的日子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