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女娲庙

蜀州元和山。

黑幕似海,垂漫四围。

山门倚靠一片浓郁苍翠的树林,林密不见月华,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快步疾走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间滑落,他目不斜视,只顾着紧紧攥着手中的一道黄符,嘴里喃喃着什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地上的影子被茂密的树林遮掩得断断续续,道袍少年盯着自己地上的影子,那两肋间生出细长而骨节分明的东西,心猛地一滞。

他依旧不敢跑,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些,背后一直传来骨节掰断的声音,含混不清的吞咽声也越来越近,奇异的香味像是从他脖颈后散发出来的一样,不过闻了两三息,少年的步子便迈得慢了些,四肢也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奇怪地摆动起来。

“别……”少年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眼前就能看到元和山山门了,可他却再迈不动半分步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上出现了一个比他还高的黑影,慢慢地自地上游曳而来,盖住了他整个身子。

异香愈发浓郁,少年的脑子开始迷糊,他竭力咬住自己的下唇逼迫自己清醒,耳边的“咯咯”也越发清晰,不知是不是被那古怪的香味影响,恍惚之间,少年竟然觉得那含混的,像是自喉间发出的声响居然有了人声的影子。

“天……天……”

冰凉嶙峋的手臂终于搭在了少年的肩膀上,他壮着胆子往肩膀处瞥了一眼:一只没有半分皮肉,全是骨头的人手正扒在他的肩膀上,细长的指尖划破道服陷入皮肤,他竟然也感觉不到痛。

在“咯吱咯吱”的骨节响动中,少年被强制扳着肩膀转身,一具巨大的骷髅架子映入眼帘,空洞的双眼凹陷处有两团蓝色的火焰,骷髅头越贴越近,像是要说些什么。

“啊啊啊——”少年终于大喊出声,嗓子都喊哑了:“师兄!师兄救命,呜呜呜,师兄!”

冰凉的骷髅贴在他的脸颊上,他闭上眼睛嗓子都要喊哑了。

“师兄!师兄救我!师兄,我下次一定听你的话……”少年觉得自己今夜定会命丧此处,哭得上气不接气。

一道剑气当空而破,骷髅头突然坠在少年的肩膀上,似人非人的言语在此刻突然清晰起来,少年清楚地听见骷髅在自己耳边说了十六字,而后颠落在他的手上。

“啊——”少年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猛地将骷髅甩在地上,这才看清骷髅的脑子里插着一支蓬草。

他惊魂未定地愣在当地,竟也没有再往回跑,想起骷髅说的话,他矮下身子想把这具骷髅看得清楚些。

“小心有尸毒哦。”一个不正经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

少年脸颊上还挂着泪,闻言往身后树梢上看去。

清浅的月光落在坐在树杈上的人身上,给他华美的衣裳蒙上一层冷光。

“岑师兄。”少年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一礼。

岑析翘着的脚尖抖了抖,故意道:“遇到危险的时候叫师兄叫得那样亲密,解了危机就喊‘岑师兄’,小容儿,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倪书容日常被欺负惯了,闻言轻轻重新唤了一声:“师兄。”

岑析满意地撩了袍子,戏谑道:“你的好师兄要下来了,接着点。”

倪书容闻言还真的找了个岑析树下正对着的位置,伸手做出一副接人的样子。

岑析见状愣了一下,轻声骂道:“真是傻子。信不信师兄跳你手上,你那手就会像骷髅一样,响得好听极了。”

倪书容不过十二岁,平日里倒古板得很,最是个好骗好逗弄的。元和门掌门只收了他们两个徒弟,岑析没事就爱逗他玩。

“啊?”倪书容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岑析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

“夸你呢。”岑析顺手捏了一把倪书容的脸,走到骷髅的边上用剑尖挑了挑,拨出那根蓬草来:“这蓬草是哪来的?”

倪书容默了一瞬,小声道:“是我不小心插上去的。”

岑析挑了下眉,桀骜不驯的眉眼含着笑:“师弟可真是诸事亲力亲为,就连地府也想亲自走一遭啊。”

倪书容再傻也反应过来这蓬草闯了大祸,乖乖交代:“我只是想要去钓两只黄蟾蜍,听说这个林子里会有。明日就是女娲庙祭祀了,我不放心。”

“又不是头一遭女娲庙祭祀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岑析收剑回鞘,扳过倪书容的脑袋看他脖子上有没有被咬。

“可明日乾清门也来。”倪书容郑重道:“要是女娲庙祭祀不详,会被他们耻笑的。”

如今修仙门派已经没落,不过寥寥几个,元和门和乾清门算是其中翘楚,正因两门谁都未能一家独大,反而容易起争论。

女娲庙祭祀在每年端午前后,向来由元和门住持,蜀州百姓前来观礼。

届时庙中会出现五色蟾蜍,大一尺多,就端坐在香桌上,也不惧生人。相传蟾蜍的五色可主吉凶,红色主火灾,青色主疫病,白色主旱灾,黑色主洪涝,黄色则是丰年。

虽然这两年出现的都是黄蟾蜍,但是倪书容还是担心在乾清门前出了岔子,想着提前抓两只黄蟾蜍瞒天过海,保住元和门的名声。

“师父已经仙逝了?还是我已经死了?门中的事情需要你这么一个豆大点的人来操心?”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倪书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分辨,元和门掌门时常闭关,不问门中事务,他这个师兄又是天生的纨绔子,家中颇有银钱权势,一年到头也回不了门中几次,门中的大小事务多半都是他这个豆大点的孩子照料的。

“虽说吧,我这个身份也不会和你抢什么掌门当,你呢,一定会是未来的掌门人,可也不用这么早就开始想着铲除异己,光辉门派吧。”岑析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说话含含糊糊的,往山门里走:“你要是实在觉得乾清门碍事,和师兄说啊,只要你稍微乖巧一点,听话一点,给师兄撒撒娇,师兄帮你把那个门派给抄了。”

“师兄……不……不用。”倪书容吓着了,他知道岑析家世非凡,听说是在平都里头做官的,可没想到他家权势大成这样,居然说抄就能抄一个门派。

“怕了?”岑析逗他:“那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

“叫师兄救你,说会听师兄的话。”

倪书容想起来自己鬼哭狼嚎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作数。”

“那能让师兄扎小辫子吗?”

倪书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可师父一向教导要说话算话,他只得硬着头皮道:“给扎。”

“能穿小裙子吗?”

“穿……”倪书容咬牙道。

“那能和师兄去惜花楼吗?”

“师兄……”倪书容软了声音恳求,死活不肯应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