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雨幕紧

裴朔雪带着忍冬在蜀州住了下来。

忍冬的学堂进得顺利,裴家那个小儿身子也一日好过一日,除了没从宋明轩的魂灵中问出些东西,裴朔雪诸事顺遂。

他喊冥王拘着宋明轩的魂魄,却忘了人死灯灭,三魂七魄当即没了七魄,只剩下三魂的宋明轩什么都问不出来,白白费了他好些时间。

忍冬字识得不错,私塾里的先生都夸赞了他几句,裴朔雪越发省心,交了束脩,便把忍冬每日的大半时光都交付给学堂,自己落得悠闲自在。

忍冬好养得很,读书也算刻苦,同龄孩子要费好十几张纸才抄齐整的一张字,忍冬笔下错处不超过三张,他笔墨又用得省俭,裴朔雪给他买笔墨纸砚的钱总有富余。

裴朔雪不把这点小钱放在心上,给了他就任由他支配。刚过年下,裴朔雪给了压岁钱之后,突然想起忍冬手中也存了一笔钱,怕他揣丢了,便说给他开个银票存在钱庄里,以后要用也便宜取。

一向听话的忍冬支吾了半晌,从荷包里倒出一把铜钱来,约莫只有十几个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在摊在他的手上。

忍冬一枚一枚地数着,将它们全数倒到裴朔雪的手心里,又去掏掏袋子,摸出漏网的三两个,全数捧给了裴朔雪。

平日里也没见忍冬添置什么,怎么就这点铜板?

裴朔雪颠了颠手中的铜板分量,问:“我记得你们私塾先生说过节要写一副对联,年节后带回去?”

“嗯。”忍冬以为他嫌弃钱少,声都小了些。

“你买红纸的钱留了吗?”裴朔雪不相信他只有这点铜板,故意诈他。

“没有。”忍冬捏了一把空荡荡地荷包,小心翼翼地从裴朔雪的手掌中又捻走三四枚铜钱。

三四枚铜钱碰撞着入了忍冬的口袋,他像是怕自己连这两个铜板都揣丢了,还特意伸手往兜底送了送,出来时袋口露出点红白相间的碎油纸来。

裴朔雪瞥了一眼这两年来时常出现在自己小几上的熟悉油纸,突然明白了忍冬手上的余钱都去了哪里:“我房里每日多出来的点心蜜饯是你送过来的?”

这两年来每过午后,裴朔雪房中的茶几上总是会多出几件零嘴,不多但胜在花样不同,有时是两块酥糖,有时是一捧葵花籽,有时是几块鲜花饼,正好可以解了午睡后的倦怠。

裴朔雪一直以为这是素筝买的,没想到是这个小崽子用自己省下的钱每日挑了他觉得好的送过来的。

“你……”裴朔雪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失笑道:“我差这点零嘴,需要你日日买给我吗?”

裴朔雪话不在指责,忍冬听在耳朵中却成了嫌弃他送过来的心意,委屈地扁扁嘴。

他自然是知道那两个铜板换不得什么好东西,而且还是用裴朔雪的钱送回去给他,一点也没有诚意,可他除了他自己这个人,浑身上下、吃穿用度全是裴朔雪置办的,只能做点这种“借花献佛”的蠢事。

“可……我只有这些了。”忍冬可怜巴巴地耷拉了脑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裴朔雪突然觉得手上这捧铜板沉了一下,他顿了一下,伸手拿过忍冬的荷包,给他全倒了回去,想了想,又补了一块碎银子。

忍冬怔怔地看着他动作,直到荷包回到自己的手上依旧是蒙的,愣愣道:“贵人不要吗?”

细软的黑发乖巧地伏在忍冬的头上,他习惯仰视裴朔雪,抬起头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纯澈又干净,像极了刚从山林间出来的小兽,懵懂又纯真。

裴朔雪没忍住在他头顶上摸了两把,顺着捏捏他的耳朵,掌心贴在他半边脸颊上,忍冬也讨好地蹭了蹭,更像是三斤撒娇的样子了。

“你不是还要送吗,我拿走了,你送什么?”

忍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欣喜道:“贵人喜欢?”

“喜欢。”裴朔雪无奈地应了一声,又撸了一把他的脑袋,“以后想送就直接送,不用偷偷摸摸的。”

“好。”忍冬眼睛眯成了月牙,朝着裴朔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真是太容易满足了,裴朔雪生起一点养崽子的快乐来,忍不住在心中夸自己两句,觉得自己简直是神仙界的育人典范。

得了裴朔雪的允准,忍冬跑起他的房间来得心应手,每日午后下学吃过饭,就眼巴巴地揣着吃的,泡好茶放在裴朔雪午睡榻前的小几上,安顿好了正好到下午去私塾的时间,等下午放了学又眼巴巴地回来给裴朔雪添茶。

裴朔雪爱买些奇怪的玩意儿,当时看着新鲜,买回来的当天就忘了,随意往房中一丢,加上他每年都要置办些时新花样的衣饰,原本宽敞的屋子就剩下个床能躺着,床上还混杂着夏日冬日的被子、带毛的大氅,盖腿的毯子……

有一次忍冬眼睁睁看着从裴朔雪的被窝里掏出半个原本放在桌上的玉石摆件,也不知怎么就进了他的被窝,还只剩下了一半,锋利的断面正对着他光裸的脚踝,看得忍冬胆战心惊的,裴朔雪却没有半点被危险围绕的自觉,甚至还翻了个身,露出一把昨日在集市上淘回来的古刀。

忍冬难得在课堂上走神,满脑子都是裴朔雪睡在“刀林箭雨”中的样子,下了学丢下赵鸣鸾就往裴朔雪屋子里钻,好在裴朔雪睡相虽然不好,但运气不错,翻了几个面都没伤着。

忍冬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悄悄收拾了一下小桌,试探裴朔雪的反应。

裴朔雪醒了看着清爽得和他房间格格不入的桌子,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忍冬愈发胆大起来,从桌子到床,一点一点地再到整个屋子,慢慢地包揽了裴朔雪整个起居日常。

裴朔雪乐得被服侍,习惯性地找不到东西就喊一声忍冬,整个人养得越发惫懒,转眼又过三年。

蜀中多雨,时常阴沉沉的,每逢雨落最是好眠。

裴朔雪是被小窗打进来的雨丝冷醒的,他从昏沉醒来,迷迷糊糊地觉着有些冷,下意识地喊了声“忍冬”却没有人应。

往常这个时候,忍冬早下了学,裴朔雪窝在被子里醒了神,才发现外头在打雷。

他赖了会床,拿了床头被叠得齐齐整整的衣裳穿上,慢悠悠地晃到檐下看雨,正看到赵鸣鸾围着素筝在搓圆子。

“已经下学了?”裴朔雪走过去问赵鸣鸾:“忍冬呢?”

赵鸣鸾一向不待见他,扭过头去不睬。

赵鸣鸾一直和忍冬不对付,小的时候两人一天能打三架,后来大了,两个人动手少了,可也依旧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裴朔雪不觉得两个小孩子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随他们打闹,只要不出格他就当没看见,只是有的时候忍冬没打过需要花点时间哄一哄,不过那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