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齐方祖从码头回来后, 心里便隐隐感到不安。常勇去得着急,只说少爷请大家回去。问他为什么要回, 常勇也只摇头说不知。

幸好陈伯的船家有事耽搁, 来得晚了会儿,刚要并没有说齐鸢为什么要把陈伯也追回去,只说少爷说必须回府, 有大事商议。也幸好陈伯的船有事耽搁了片刻, 船只还没驶离岸边。于是一群人又一头雾水地折返回来。

陈伯与齐方祖同乘一辆马车,不由问:“老爷, 这是何故?”

齐方祖摇, 道:“我也不知。不过鸢儿既然着急催促, 应当事出有因。”

他不便多说, 心里却能猜着, 齐鸢这样多半是跟那小僮捎来的信件有关。那信是谁写的?莫非是谢大人?

齐鸢如此着急请大家先回府,可是斗香大会有了什么变故?

一路忐忑,等车行回府, 齐方祖立刻召了齐鸢到花厅问话。

齐鸢见过父亲,思索片刻, 没有直说,只道:“父亲,孩儿这的确有件要事,关系到我们齐府。不过在这事情,还得请父亲把母亲请回来。”

“你母亲还在庵里修行, 现在时辰已晚,庵里已经关门了。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等你母亲后天回府, 我自会跟她提起。”

齐鸢却仍是摇头:“这样……恐怕不妥。父亲能否请嬷嬷现在跑一趟?再多拨几个人手随性, 在庵外等着。母亲带发修行,所住的院落跟庵中长老不在一块,或许可以连夜回来。”

齐方祖:“……”

“鸢儿,”齐方祖道,“到底是什么事?非要你母亲在场?”

若是以前,齐方祖再如何疼爱齐鸢,也顶多随他吃喝玩闹,少去拘束他。像今天这样听他的话便大动干戈带人回府,又耐着性子听他安排,是绝不可能的。

但这半年来,齐方祖早已察觉出了齐鸢的改变。不仅是面容上眉眼更为秀长,脸蛋也瘦了些,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但更多的变化是周身的气场。

像是现在,齐鸢虽神色严肃,但一派从容,目色冷静,齐方祖一边觉得这要求有些荒唐,一边又忍不住屈服于他。

“这样属实有些胡闹了。等你母亲回来,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那可要等着家法伺候了!”齐方祖皱眉,没好气地说完,又问,“那第二个呢?”

齐鸢微仰起脸:“孩儿请父亲……开祠堂,请老夫人。”

“你……”

“爹,老夫人曾叮嘱过,这事儿一旦有了消息,她必须在场。”齐鸢不觉已经换了称呼,顿一顿,深揖到底,“请父亲成全。”

“老夫人叮嘱你?”齐方祖猛地回头,却因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

齐鸢忙把人扶住。

“老夫人对此知情?”齐方祖着急问。

齐鸢点点头,随即便见齐方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

一个离奇的念头在齐鸢的脑子里闪过,他默然抬眼,在看到齐方祖闪躲的眼神时,齐鸢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明白了。

——当日在金陵,齐鸢得知小纨绔的境遇后,决定向齐方祖坦白身份。然而那次事不凑巧,就在他跪地讲明时,游船遭了劫匪。

事后齐方祖和齐松对此只字不提,只说没听到齐鸢说了句什么。现在看来,恐怕事实并非如此。抑或是,齐方祖早有察觉,自己并非是小纨绔?

此情此景,再说这些未免尴尬。齐鸢低下头,耐心等着老夫人和齐夫人的到场。

是夜子时,齐夫人终于匆匆回府,换了身衣服后直奔了祠堂。

老夫人已经端坐在了上首,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在听到齐鸢请求开祠堂时,当即眼眶便湿了。她知道齐鸢这样做,必定是跟他的假少爷身份有关,可她并不敢想会是什么事情,在她看来,什么消息都是凶多吉少。

因此到祠堂后,老夫人始终紧抿着嘴,满眼希冀和恳求地望着齐鸢。

齐夫人进入祠堂后,见老太太如此,也眼眶发红,默默站了过去,轻轻拍着老夫人的胳膊。

齐鸢将祠堂的大门关上,转身看向上面的三位长辈,随后一撩袍裾,长跪在地。

“老夫人、老爷、夫人,晚辈本是京城人士,然自幼命蹇时乖,数月前落水遇难,却不料醒来时已经附身在了二公子身上。数月来,烦累齐府众人照顾,晚辈寝度难安。幸而不久前晚辈得了消息,二公子如今一切尚好,正在晚辈家中。”

齐鸢一口气说完重点,随即解释道,“我二人当初机缘巧合之下,魂身互换。因晚辈身份特殊,小公子想回扬州却困难重重,因此直到现在才互通信件,正式相认。”

他说完从怀里拿出小纨绔回过来的那一沓信纸,膝行几步,双手奉给了老夫人。

祠堂中的几人却都已经呆住了。

齐鸢等了会儿,见没人接,不由惊讶地抬头看了过去。

齐夫人和齐老夫人皆是泪流满面,却一动不动,只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看他。另一边,齐方祖也是忧心忡忡,盯着那沓信纸发愣。

“孩……孩子……”齐夫人张了张嘴,先轻声问,“你刚刚说,说鸢儿他……”

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含泪抢步向前。

老夫人也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拄着拐哎呀哎呀地喊两声,拍着腿颤颤巍巍地要站起来。

齐鸢忙起身,迎向两人,又扶住老太太:“老夫人,小少爷一切都好,这就是他写的信。”

“老天爷啊!老天爷!”老夫人狠狠砸了下桌子,这下终于“啊呀”一下,大哭出来,“你可是开了眼了!我的鸢儿!”

说完重重地摔坐回去,与齐夫人哭成一团。

齐方祖也抬着袖子擦泪。几人凑一起看小纨绔的来信,等看到其中几句想念扬州之语,不免又是心疼地哭一场。

一沓来信,几人你看完我再看,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齐方祖先压住了情绪,他看到了信上写的几个要求,这下不用齐鸢解释,他也知道齐鸢为什么让陈伯先回来了。

“你是要陈伯捎带东西?”齐方祖说到这停顿一下,随后看了妻子和母亲一眼,又看向齐鸢,“在这之前,鸢儿,为父要问你几句话。”

他称呼没变,仍是以父亲自称。齐鸢虽觉意外,但仍是一礼:“父亲请讲。”

“你以后可还认我这个父亲?认我们齐府?”齐方祖问。

齐鸢:“……”

“老爷,”老夫人惊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把鸢儿接回来了??”

“娘,不是我不想,是我们不能接,便是想接,恐怕也接不成。”

齐方祖道,“现在无论是知府、知县还是书院的先生,家里的下人认识的,都是屋里这个齐鸢。如果我们偷偷将两个孩子换过来,他们样貌不同,别人如何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