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幽玄公子哪能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谢兰庭。

谢兰庭风流逸宕, 行事张狂,他在之前便有所耳闻。

上次见这人还是去年端午, 圣上大宴群臣。幽玄公子进京拜见黄侍郎, 得了黄侍郎的嘱咐在宫外等着。正觉无聊的时候,远远便瞧见有位武将纵马而至。看衣着像是禁军统领,然而形貌昳丽, 似天神下凡。

他当时惊为天人, 心想不记得朝中有这么年轻的将军啊?幸好旁边的小太监一把拽开他,提醒他随众人行礼。

后来等那人走远, 小太监才告诉他那是蔡相的义子谢兰庭, 如今的内军统领, 从边关回京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 所以许多人还不认识他。

小太监看他似乎没有完全回神, 又特意提醒这位大人十分厌恶文人。之前便有举子因议论他而被削耳割舌,因此他以后还是离这位远些比较好。

幽玄当然知道那场削耳风波,他当时唯唯应下, 心里却在想,太监百般娇宠的义子有这般容貌, 怎么可能不让人浮想连篇?

不过太监都是小性子,阴险狭隘,这义子恐怕也不是能招惹的人,无论如何,自己躲着点就是了。

现在, 谢兰庭突然出现,开口便向他发难。幽玄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不免有些心虚气短, 温和地告了声罪, 拱手道:“回大人,恩师年事已高,近来的确觉少多梦。晚生恰好得了一方安神的香方,正打算近日入京交给恩师。”

齐鸢没想到谢兰庭会突然出去。他心下诧异,回过神再听幽玄公子的答复,既将拜见黄侍郎归为师生相见,又向刘文隽表明了自己的确有入京的计划,不由暗自冷笑一声。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谢兰庭闻言也笑道:“原来幽公子与黄侍郎有师生之谊。”

“正是。”幽玄心下一松,又怕谢兰庭多管闲事,干脆道:“晚生今晚是为了赏画而来。既然大人来此夜会佳人,晚生不便打扰,这就告辞。”

说完转身,就要带几人离去。

枫林先生自从谢兰庭进来后便脸色黑沉,径自在一旁收拾东西。此时也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

刘文隽欲言又止地看了谢兰庭一眼,他很想让谢兰庭帮忙,但一琢磨这事儿自己理亏,而谢兰庭也从未正眼看过自己,便又悻悻作罢。

几人快步离开得月楼的轩厅,然而才走了几步,就听后面的人慢吞吞道:“慢着。”

这俩字咬得十分随意,简直唤狗一般。

幽玄心下一惊,正犹豫要不要装作没听到,就听谢兰庭继续道:“朝廷明令禁赌,幽公子与刘文隽私设赌局,触犯刑律,先把八十廷杖领了再说。”

丝竹声戛然而止,庭中寂静无声。

朝廷的确禁赌,然而这条禁令向来形同虚设,就连圣上都会小赌怡情一下。现在谢兰庭却要依法问罪?

八十廷杖,打狠了都能要了这俩人的命吧。

姓谢的是来找茬的?

幽玄也明白了,谢兰庭就是来者不善。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个人,更不敢承认设赌,匆匆回身作揖,辩解道:“大人可能有什么误会,晚生与刘公子来此是为了赏画,枫林先生得了一幅董源真迹,邀我等共赏……”

刘文隽也被八十廷杖唬了一跳,但当他看到谢兰庭似笑非笑的表情时,心念一动,明白过来。

“大人,晚生知错了!”刘文隽大声道,“晚生对画作一窍不通,只是今晚为了梨香姑娘,不得不赌。”

他也不管旁人的眼色,将今晚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出来,说到最后,哆哆嗦嗦趋前两步:“晚生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因此已答应幽公子加入望社。此举触犯朝廷律法,晚生也愿意领罚。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谢兰庭“哦”了一声,“何事?”

刘文隽道:“梨香姑娘虽为乐院女子,但她近日身体不适,已经告假。实在不应该被人强掳至此彻夜作陪,望大人开恩,准梨香姑娘回院休息。”

说完叩拜下去,俨然一副痴情书生的样子。

幽玄心中暗恨,刘文隽是他看中的饵,只要饵到了手,不怕鱼儿不上钩。然而此时这饵过于蠢了些,自己万一被他连累,真挨了八十廷杖,岂不是得不偿失。

思索一番,不得不再三解释,先主动放了梨香归家,说自己只是仰慕梨香琴技。之后又撇清关系,只说今晚只是与刘文隽开玩笑,自己并不会招他入社。

一番指天立地地发誓,名妓李月仙也在一旁斟茶倒水,温言款款地劝慰着,谢兰庭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那几人趁机告辞,匆匆离开。

李月仙等大家都走干净了,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对谢兰庭抱怨道:“你这么办事,我以后还怎么待客?”听那口气,似乎跟谢兰庭十分熟稔。

谢兰庭默然不答。

李月仙又冷哼一声:“这刘文隽看似聪明,实则脑子只有一根筋,如今还都用在了女人身上。胆量不行,才智不堪,你为什么要帮他?总不能是看走了眼吧?”

说完美目一转,惊讶道:“昨天就听孟厂说你最近喜欢一个小书生,日思夜想的,莫不是他?”

齐鸢在那帮人离开后,正打算绕去前面,拜见这得月馆的主人。哪想刚站起来就听到了这句话,顿时面红耳赤,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然而心里又有点泛酸,心想那小书生或许是别人,万一是何进呢?

他抿了下嘴,放轻呼吸。

谢兰庭已经低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他。”说完轻咳一声,道,“人就在后面。”

齐鸢的脑子里“轰”的一声,那点酸味着了火,烧得他手足无措起来。

李月仙惊呼一声,提起裙子便笑着往后跑。

齐鸢被人堵了个正着,傻傻站在那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走。直到李月仙“咦”了一声后,他才意识到幸好自己戴了帽子,把脸遮住了。

“他喝多了,你去安排个干净的卧房,我先带他去休息。”谢兰庭将齐鸢挡在身后,又吩咐道,“醒酒汤也备点。”

李月仙伸长脖子往后瞧,笑嘻嘻问:“浴桶香汤呢,是放净室还是一起放卧房里,帐中香什么的……可有需要?”

齐鸢低下头,心想这金陵名妓果真体贴入微。谢兰庭却明白李月仙分明是促狭,她问的才不是正经熏香,而是房事用的那些东西。

这样被人打趣,谢兰庭也是头一回。

“不用了。”谢兰庭顿了顿,又回头看了眼,“送个小熏炉过去。”

得月馆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小龟奴很快收拾好东西,一路引着俩人上了楼。

谢兰庭遣散了伺候的人,将门反锁。齐鸢赶紧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将帷帽摘下放在一旁,打量这间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