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完蛋

再度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言景从未有过如此漫长的睡眠时间, 以至于睁开眼皮,以为已经过了一整个世纪。

世界是安静的,空气是湿润且清新的。

昨夜的回忆疯狂闪回。

身体的不适感还在, 可因为被李善泽悉心照料的缘故, 只余些许酸痛感,剩下的别无他感。

然而当他下意识伸手向床的左边摸索去——

是空的。

人呢?

困意一瞬间全无,像是每一个PTSD患者的后遗症一般, 言景猛地从床上坐起:“李……”

“这里,别急。”

咯吱一声, 卧室房门被推开, 同时灯也被打开。

穿着简单白色T恤,灰色睡裤的男人出现在言景眼前。和平日里整洁严厉的队长不太一样, 今天的李善泽看上去十分随和,身上带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手里甚至还握着做饭的汤勺。

但言景一眼瞥见的是他脖子上那鲜红色的吻痕。

是他昨天留下的印记。

心情于是莫名好了不少,但还是不满意:“为……”

为什么不叫醒我?他是想说这句的,可开口的瞬间才发觉嗓子完全裂开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顿觉懊恼。

李善泽倒是早有预料,说道:“我炖了冰糖雪梨,给你拿过来。”

言景其实并不喜欢喝这种甜滋滋的补品, 可嗓子实在是疼的厉害,连说话都困难, 便只好妥协。

于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冰糖雪梨很快被端到他面前。

同时还有一碗白粥,两份小菜。

清淡可口, 填饱肚子的同时完全不会让身体产生任何负担。

偏偏言景是那种叛逆鬼, 喝完冰糖雪梨嗓子好了一些, 立刻就提出要求:“想吃火锅。”

李善泽头顶黑线:“你最好说的是粥底火锅。”

“那算什么火锅?火锅当然是要吃重庆的,要最辣的锅底,香油蒜泥碟。”

言景道。

“不可以。”李善泽无情拒绝。

“……”

言景没再说话,只用眼神默默看着李善泽。

那目光灼然,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更有力度。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李善泽举手投降:“可以,但不能是现在好吗?好歹要给身体一些恢复的时间。”

言景本来也不是非要此刻就吃。

只是因为嘴里味道太甜腻,故意给李善泽找麻烦罢了。

得到想要的反应以后,自然便不再作妖。

他点点头,随后将白粥三两下送进嘴里:“好。”

李善泽于是也放下心来,就这么坐在床畔,看言景低头吃东西。

说实话,此景似曾相识,甚至连床都没变。

可心情经过昨夜,确是大不相同了。

李善泽其实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但他完全不觉得累或者困倦,只觉得身体仿佛在燃烧一般,仿佛有着永远烧不尽的旺盛精力。

他很亢奋。

是那种精神状态上获取了巨大满足以后的亢奋。

而一旦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李善泽便觉得错过的这一段时光忽然间变得非常非常没有意义。

他总是善于在审判旁人前先审判自己。

无疑,在这件事上,李善泽觉得过去的自己简直蠢得离谱。

为什么要去抗拒本能呢?

会迷恋上言景,本就是所有正常人类会产生的本能。

可以抗拒一年,两年,但终究无法一直抗拒。

而让李善泽值得庆幸的是,言景并没有选择别人。

哪怕是在那毫无联系的两年。

一想到也许会有其他男人像昨夜的自己一样做出那般的举动,李善泽的拳头便不自觉攥紧。

不可以,绝不可以。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会……

“把上衣脱掉——”

言景的声音打断了李善泽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不解:“嗯?”

言景却完全没有想要过问他意见的意思,将粥碗放在床头柜上以后,已经自顾自伸手去脱掉李善泽身上的白色短袖。

只是最简单的短袖。

因为昨天的队服显然不适合这个时候再穿,所以李善泽就临时从衣柜里拿出很久前的衣服来穿上。

但言景的重点显然不是在衣服上。

上衣脱掉以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李善泽胸前以及蔓延至整个左臂的纹身。

纹身的痕迹其实第一次见李善泽言景就有所发觉。

那时只觉得这人奇怪。

明明看上去是个最正经不过的老古董,偏偏身上纹着这样不正经的纹身。

但毕竟只是队友而已。

言景好奇归好奇,并没有产生真的要扒开衣服看清图案的想法。真正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在意识到李善泽就是他要找的人后。

为什么会纹纹身呢?

纹了什么样的图案。

答案终于在此刻揭晓,起先是一排字母,串联起来便是言景曾经的ID:“tomorrow is anther day”。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

李善泽说。

那时他还小,还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出于思念出于牢记这份痛苦的缘故,将它刻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

直到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李善泽越发可以去理解这句话。

也越发可以理解为什么父亲走了,要对他这么说。

tomorrow is anther day。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所以把所有的痛苦都留在昨天吧,当太阳重新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是一位父亲在离开前送给孩子最好的祝愿。

他知道他的孩子还小,可是终有一天孩子会长大,然后他会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会知道父亲的离开是这世上无人可避免的悲痛,然而生活扔在继续。

“所以你也把这句话留给我?”

言景无意戳李善泽痛处,只是单纯好奇。

但李善泽却回答:“其实没有,只是我在想东西的时候,会不自觉用笔写这句话。”所以言景才会在房间里找到那张写满了“tomorrow is anther day”的A4纸,那一晚上李善泽因为第二天言景要动手术彻夜未眠,一张简单的A4纸被写了又写,以至于看上去真的很像最后的留信。

事实上不是的。

那会儿的李善泽自己都很混乱,根本无法给言景留下任何留言。

他很纠结,也很痛苦。

最大的担忧来自言景,虽然请来了全上海最优秀的医生动手术,有着全上海最好的医疗设施。

可李善泽仍然担心。

哪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落在每个个体的身上,便是百分之百。

言景从来不喜欢对恢复视力这件事抱有期待,甚至从前会告诉他,不必再去找配型了,一辈子就这么当个瞎子也很好。

但李善泽知道,怎么会不期待呢?

言景又不是天生的看不见。

不止一次,他通过房间里的监控录像看到小孩儿尝试着自己在家里活动,不用手去摸索,而是像一个真正的正常人一样那样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