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余烬 7愤怒的弓箭(第2/4页)

一个男孩,大约十二岁,转过头来看着我们。绷带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露出来的半边嘴张开来,似乎想要喊出声来。我走到他身边,把他前额湿漉漉的头发捋到后面,轻轻地向他问了声好。他不能说话,但他的一只好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脸上的每一个特征都印在心底。

在这闷热的空气中,我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遍遍地叫起,声音传遍了医院的每一个角落。“凯特尼斯!凯特尼斯!凯特尼斯!”痛苦与哀伤的声音在退去,代之而起的是充满希望的呼喊。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到处走着,握住伸向我的手,抚摩着那些肢体残缺、不能走动的人,向每个人说:你好,你们好,很高兴见到你。这些话语是那么平常,没有激情和豪言壮语,但这没有关系。博格斯说得对。大家需要看到我,一个活生生的我,那就是希望。

大家把手伸向我,急切地想要触摸到我。当一个受伤的人用双手捧住我的面颊时,我在心中默默地感谢道尔顿,是他建议我洗掉脸上的粉彩。如果我以凯匹特式矫饰的面容出现在大家目前,那又是多么可笑,多么不自然。我受了伤、我很疲惫、我有疤痕,这就是大家眼里真实的我,也正是如此,我才属于他们。

尽管凯撒采访时皮塔所说的话备受争议,但很多人还是问起皮塔,他们告诉我皮塔肯定是受到胁迫才说的那些话。我在大家面前尽量显得乐观积极,但人们听说我失去了孩子还是十分难过。一个女人在我的面前哭泣,我真想把真相告诉她,告诉她这不过是一个骗局,是游戏中的一步棋。但把皮塔作为撒谎的人呈现在大家面前对他没有好处,对我也没有好处,对事业也是如此。

这时我才真正了解了大家是以怎样的一颗心在保护着我,我对反抗者意味着什么。在反抗凯匹特的斗争路程上,我一直倍感孤独,但现在我明白,我并非孑然一身。千千万万的人都站在我一边。在我没有接受自己成为嘲笑鸟以前,我早成为了他们心中的嘲笑鸟。

一种新的感觉在我的心中萌生,但直到我站到桌子上,对着所有默念着我的名字的人说再见的时候,我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那就是力量。我一直拥有它,但从来都不知道。就在我捧出毒浆果的那一瞬间,斯诺知道。当普鲁塔什从竞技场把我救出来的时候,他也知道。而且科恩现在也知道。她如此地清楚这一点,以致她需要在公众面前宣布,她并不能完全控制我。

走出仓库时,我靠在仓库的墙壁上,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接过博格斯递给我的水。“你干得不错。”他说。

是啊,我没有晕过去,没有呕吐,没有叫着跑开。我只是顺应着大家的情绪,表现出真实的自我而已。

“我们拍了不少好镜头。”克蕾西达说道。我看着这个导演,脸上满是汗水,麦萨拉正在记录有关细节。我甚至已经忘了他们在拍我。

“我没做什么,真的。”我说。

“你应该肯定自己以前所做的事情。”博格斯说。

我以前做过什么?我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以及紧随其后所带来的毁灭——我的膝盖酸软,跌坐在路旁。“那些事是好坏掺杂呀。”

“是啊,并非在所有的事上你都是完美的,但为现实所迫,你也没有办法。”博格斯说。

盖尔蹲在我身边,摇着头说:“我真不能相信你让所有的人都触摸你,我一直希望你能到门外喘口气儿。”

“闭嘴。”我笑着说道。

“你妈妈看到录像后一定会为你非常骄傲。”他说。

“我妈妈恐怕注意不到我,那里的情景会让她大吃一惊的。”我转向博格斯,问:“每个区都是这样吗?”

“是的,多数辖区遭到袭击。我们尽量提供支援,但还不够。”说着他停下来,专心听着耳麦里传来的声音。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半天没听到黑密斯的声音了,我摇摇我的耳麦,怀疑它是不是坏了。“我们需要赶快到飞机跑道那里去。马上行动。”博格斯说着,用一只手把我拉起来,“有情况。”

“什么情况?”盖尔问。

“轰炸机要来了。”博格斯说。他把手伸到我脖子后面,把西纳的头盔帮我戴上。“快走!”

我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顺着仓库前门的空地朝来时的小道跑,前面就是飞机起落地点。可我并没有感觉到危险迫近,天空蓝蓝的,万里无云,什么都看不到。大街上除了拉伤者到临时医院的几个人外,没有其他人。没有敌人,没有警报。但接着,警报突然响起。几秒钟内,在低空飞行的V形凯匹特飞行纵队突然出现在我们头顶,随即炸弹开始落下。我立刻就被炸飞了,重重地摔到仓库墙壁上。我右膝后面立刻钻心地疼痛,后背也遭到重击,但好像还没有穿透我的防护背心。我试图站起来,博格斯把我摁住,用自己的身体把我护住。当一颗颗炸弹从空中落下,在地面引爆时,大地在剧烈地震颤。

炸弹雨点般落下,我却被钉在墙根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太恐怖了。爸爸过去是怎么形容这种轻而易举的杀戮的?就像杀死水桶里的鱼。我们就是鱼,而大街就是桶。

“凯特尼斯?”耳麦里黑密斯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什么?是的,什么?我在这里!”我回答道。

“听我说。我们在轰炸时无法降落,但是注意一定不要让他们看到你。”他说。

“这么说他们不知道我在这儿?”像以往一样,我又觉得是我的出现才导致的这场灾难。

“根据情报,他们不知道。这次袭击是按原计划进行的。”黑密斯说。

这时传来普鲁塔什坚定而果断的声音。作为一个饥饿游戏组织者,他已经习惯了在压力下发出指令,“离你三个仓库远的地方有一个浅蓝色仓库,在仓库的最北端有一个掩体,你们能到那儿吗?”

“我们会尽全力。”博格斯说。普鲁塔什的声音一定大家都听得到,因为这时所有的保镖和摄制组成员都已站起身来。我本能地搜寻盖尔,看到他也站了起来,显然没有受伤。

“现在距下一次袭击大约有四十五秒钟。”普鲁塔什说。

当我站起来时,把身体的重量压到右腿时,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我还是咬牙前行。没有时间检查伤口了,现在最好也别看它。好在我脚上穿着西纳设计的鞋子,它在脚落下时很好地抓住沥青地面,抬起时富有弹性。如果此时我还穿着十三区发的不合脚的鞋子就糟了。博格斯领头,走在我前面,可其他人也都没有超过我,相反,他们和我保持着同样的步伐和速度,在我身体两侧和后面保护着我。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强迫自己快跑。我们已经跑过了第二个灰色的仓库,正沿着一个土黄色的建筑往前跑。在前面不远处,我看到一个已经褪色的蓝色的建筑,掩体就在那里。我们又靠近了一个夹道,只需穿过这个夹道就来到了仓库门前,这时又一轮轰炸开始了。我本能地扑倒在夹道上,然后朝前面蓝色的墙壁跟前滚去。这次是盖尔扑倒在我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我。这次的轰炸似乎持续的时间要更长,但我们距离爆炸地点要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