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2/2页)

哎,长虱子兴许是件好事。

“颜颜,快起来,你妈累了回去让奶奶给你篦。”展有庆还是拉起了她,展颜就坐到床边,这时,明秀才留意到她只穿了一只鞋,刚进来时,光盯着孩子的脸,竟然没发现这个事。

“颜颜,那只鞋呢?”

展颜想起那幕,竟然想笑笑:“坐公交车挤掉了,人多得很。”

“挤掉的?”明秀也就跟着笑了,“那人可真不少,”说着,看了展有庆一眼,那一眼,自然是质疑他为什么不给孩子再买双鞋。

展有庆低着头,一边扯开被子给明秀按摩腿,一边说:“颜颜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愿意,我弄不动她。”

卧床时间长了,腿上的肌肉跟着萎缩,明秀的腿,细了许多肉皮子松松的,像皱了的脸。展颜见状,也要按,展有庆不让:“你哪有劲,坐着跟你妈说说话。”

说的无非是冷不冷,跟同学相处的如何,什么时候期末考……

话说着,贺以诚拎着一个包装袋进来了,那是给展颜买的皮棉鞋,还有新袜子。

“我看孩子就穿了一只鞋,”贺以诚笑笑,特别随和的模样,“颜颜,来试试,叔叔也不知道你穿多大码,大概买的。”

展有庆瞬间憋红了脸。

“怎么好让你又破费。”明秀几乎是无可奈何的声音,她看看展颜,知道贺以诚的脾气,这鞋退是不可能了,他这人,不管你要不要,花了钱,哪怕你扔了,他也还要那样做。

“颜颜,试试吧。”

那种怪异的氛围,立刻回来了,是跟着贺以诚回来的。

展颜有些不自在,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听妈的话,绕到床里边,把袜子鞋脱了,换上新的。

呵,从没穿过这么软和,这么舒服的鞋,脚一伸进去,像是踩到一个毛茸茸的世界。展颜为这种新奇的体验,感到惊讶。

居然正正好。

贺以诚的眼睛一向毒,他最懂给别人挑东西。

展颜没看贺以诚,只是腼腆地跟明秀点了点头,意思不大不小。

“暖和吗?”贺以诚笑吟吟地问她,展颜“嗯”了声,还是明秀提醒她,“要谢谢贺叔叔。”

展颜终于有了点笑意,浅浅的:“谢谢贺叔叔。”

“不客气,穿着吧,天冷。”

贺以诚说着走向了窗边,往外看,自顾说:“我订了饭店,你们吃了再走。”

他转头,冬阳透过窗子在他睫毛上凝成一道白光,再往下,就是他那张从容为主的脸,展颜看着他,耳朵旁又响起爸磕磕巴巴的道谢,还有妈向来温和冲淡的嗓音。

她觉得贺以诚很陌生,跟他们一家三口不在一个时空之中,当然,窗子外头,也全然是片陌生天地:

九八年取消福利分房,房改启动,这座城市,和这片土地上的很多城市一样,像沉睡的某种昆虫,在慢慢伸展着触角和翅膀,尚且不知最终界限身处何方。

展颜看着待建高楼,就在不远处的远方。

晌午仿佛是一下就到跟前的,她不舍得走,明秀把她往外推:“去吧,颜颜,贺叔叔带你们去吃饭,妈过几天就出院,去吧。”

展颜又想哭,她用新鞋的包装袋装了旧鞋旧袜,松开妈的手:“妈,我们吃完饭就走了,我在家等你。”

明秀笑着点头。

展颜关的房门,她紧紧抱着袋子,跟在两个男人身后,出来可真冷,城市的街道在这样的寒冬,灰蒙蒙的,风刮起塑料袋,起起落落。路边,有老人在冷风中守着小摊卖核桃,展颜静静看向他,不料,换回一个期待的眼神,她有些心虚,连忙快步朝前,一脚踩到坑洼,弄脏了鞋。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觉得罪过。

“颜颜,冷吗?”贺以诚步子放慢,转过身,他戴着皮手套,穿呢子大衣,像香港人,来大陆做生意的那种,展颜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这样自然地喊一声“颜颜”,她也像爸那样,想冲贺以诚笑笑,但风一刮,笑好似就被吹跑了,留个尴尬的样子,真难受。

贺以诚不以为意,他伸手轻拍两下她的旧绒线帽,只是说:“饭店不远,很快就到了,坚持下。”

医院对面是公交站台,一辆车来,人们嗡的一下拥上去,等车过去,一个少年,从自行车上下来,似乎想往医院这边的方向来。

他看见的,便是贺以诚亲昵地拍了拍一个半大孩子的脑袋。

那孩子,看不清模样,裹了件旧旧的军大衣,活像只企鹅,贺图南远远看着他们,最终调转了车头。

他骑上车,不忘回头又瞥去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