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回忆

“我父亲。”苏冶在说到这个称谓时, 眉头拧了一下,很快松开,“有赌瘾, 到处借了很多钱, 最后又还不上,只能藏着躲着那些借债的人。”

席玙握住苏冶的手,认真听着他的话。

苏冶所说的世界,是席玙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只能靠想象来试图探清的另一个世界。

但想象只是种很稀薄又无可奈何的最终手段,席玙知道虽然现在的苏冶说得轻描淡写,但真实情况只会比这糟糕百倍。

不然苏岚不会一提起苏冶就忍不住带着心疼和愧疚的眼神。

“他...没什么责任心。”苏冶像是想找一个客观一点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只有血缘关系上能称之为“父亲”的人。

“那些催债的找上家门前, 他在家里嬉皮笑脸什么都不说,最后留下我和我妈在家,一个人借着买烟的借口躲出去。”

席玙握着苏冶的手紧了紧。

但很奇怪的是,苏冶却反过来安慰似的捏了捏席玙的手,这让席玙心里更加不好受。

现在的苏冶完全像是在讲其他人的故事一样,甚至在讲述这些的同时,还在习惯性留神着席玙的情绪。

这点让席玙非常不舒服。

他希望苏冶能够再自我一点,不用那么去在乎身边的人如何,该高兴的时候就高兴, 该难过的时候也难过。

而不是说到自己的伤心事时,反而还担心着别人听了会不会不好受,温和又大方地照拂着别人。

最需要照拂的应该是苏冶他自己,至少在这种情况下, 席玙希望苏冶的全部情绪能百分之百回归到他自己的身上。

这种时候, 越是善解人意, 反而越是让人难受。

席玙的情绪并没有像之前那么激动,但苏冶的手指就是一下又一下轻揉着席玙的指骨,像安慰着小孩子一样。

席玙在感受着苏冶指腹温度的同时,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苏冶面对过去所独有的处理方式。

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他人身上,努力将自己摆脱出悲情主人公的位置,从而来逃避这件事情对自己的影响。

一遇到苏冶的事,席玙就忍不住思考很多。

“我妈如果发现得早,就会想办法在催债的人找上门前带我出去。”

苏冶回顾到这里时,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丁点笑容,像是回忆着什么童年趣事。

“她会带我去远一些的公园,看着我在那里玩,然后给我买一只香芋味的雪糕,等我吃完后再慢慢走路回去。”

“如果是饭点出来的话,她就会带我去吃一碗米粉,加很多的豇豆臊子,等我吃饱后再慢慢吃我剩下的那些。”

席玙跟随着苏冶的声音,慢慢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温柔又细心的女人形象。

苏冶的妈妈应该也很漂亮。

也像苏冶一样很坚强。

同时也一定太容易心软。

苏冶眼睫动了下,那点回忆童年趣事般的笑容褪去了。

“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不懂这些,我妈也不会对我说什么,只会笑着问我要不要出去玩。我每次都以为真的是我妈想带我出去走走而已。”

“后来稍微长大一点,撞见过几次那些催债的人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妈那时候或许是带着我出去躲债。”

席玙听得面色很不好看,“那你父亲...”

苏冶扯了下嘴角,“我也不知道他躲在哪儿,他每次都很精明地等到那些催债人走了,再嬉皮笑脸地装没事人一样回来。”

席玙沉默。

苏冶的外祖苏家的经济条件很优渥,苏冶的母亲应该也算是富足人家出身的大小姐,他实在不明白这样的女性为什么会跟苏冶父亲这样的男人结婚。

但席玙没有问出口。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内心里两股情绪打着架,折磨着他。

他一边厌恶着给苏冶带来这种童年的父亲和家庭,一边又忍不住想,如果苏冶的母亲和父亲没有相遇的话,苏冶就不会诞生在这个世上。

席玙就没有办法遇到苏冶。

这个可能性让席玙难以忍受。

这种情绪让席玙的双肩稍微沉了一下。

“你的伤是被那些催债的人伤的吗?”

苏冶点点头,“嗯,但是具体细节我记不太清了,也不怎么能想得起来。”

苏冶慢慢试图在记忆深处寻找着相关的信息,但最终找到的只是一些破碎的,无法连贯起来的画面。

他只能靠着这些细小的破碎记忆,去拼凑出一个当年的回忆。

“大概是有一天我父亲终于躲不过了,在家里的时候被催债的人上门堵了个正好。”

苏冶在记忆中那些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和家具毁坏的声音里仔细分辨着。

主动性的回忆行为让这些声音变得太过真实,像幻听一样在他耳边不断萦绕。

苏冶的脖颈忍不住动了动,眼睛像是被吵到一样眨了一下。

催债人的谩骂声,男人的狡辩声,女人的惊恐叫声,孩童的哭泣声。

一句男人的谄媚大叫忽然在苏冶的脑海里像情景再现一样响起。

[实在不行你们把这娘们带走吧!不是可以抵人吗,你看这娘们长得还可以,至少能抵一大半吧!]

苏冶的额头渗出冷汗来,苦苦思索着的眼神转变为慌乱,双唇忍不住微微发抖。

席玙立刻敏锐察觉到了苏冶的不对劲,果断坐近揽住苏冶。

“水水,放松,不要再想了。”

苏冶的肩膀也在不由自主发着抖,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场挣脱不开的噩梦之中。

席玙的神经绷紧,一只手已经摸向了电话,准备随时联系小杨叫医护人员。

“水水?”

苏冶恍惚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揽着,揽着自己的人极度紧张,他能从绷紧的手臂上感觉到这个人的情绪。

母亲的叫声不断回响着,紧紧抱着年幼的他,声嘶力竭地冲着一个已经记不清脸的男人大叫。

[顾东舫!你这个败类!]

叫完后,她又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平稳,贴着苏冶的耳朵不断轻声呼唤着。

[没事的,不要害怕。]

[忘了吧,小冶,把这些都忘了,就当没有发生过。]

苏冶整个人缩成一团,在母亲的怀里不住地发抖。

“苏冶。”

“苏冶,你抬头看,是我。”

药剂冲入鼻腔,顺着呼吸道涌入肺部,让苏冶身体腾起奇异的感觉。

缺氧似的眩晕着的大脑逐渐清明起来。

苏冶很努力地睁眼去看,终于看清了此刻抱着自己的人。

不是记忆中的母亲,而是黑发的俊美青年,双臂修长紧实,牢固又亲密地将苏冶整个人按在怀里。

苏冶慢慢恢复了过来,额侧的冷汗在灯光下泛出细碎锐利的光。

席玙狂跳不止的心总算安稳了些,一只手揽着苏冶,另一只手拿着扣在苏冶脸上的药剂,“水水,你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