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程叙言的表态

“大人多虑。”程叙言诚恳道:“国朝内山峰耸立, 下有厚土承载,天如何能塌。”

参政诧异的看向程叙言,意有所指:“可若有人执意掘峰,又当如何?”参政叹道:“山峰倒塌, 再无物可承天, 天地重归混沌,众生俱苦。”

程叙言敛目, 为参政重新续上一盏茶, “世人多盲,灵慧者甚少, 焉知不是掘峰而是剥去腐料?”茶水落入盏中悠悠,伴着程叙言清越的声音悦耳动听。

参政眸光一颤,他摩挲着茶盏,“这话本官倒是不解了?”

程叙言道:“山峰耸立倚靠基石稳固。若基石腐败, 山峰倒塌也不过是早晚。”他拨了拨茶沫,茶水入口的前一瞬他抬眸:“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参政再看去, 程叙言已经敛目饮茶。参政端起茶盏, 随后又放下,发出轻微的脆响:“可总得循序渐进才是。”

程叙言莞尔:“怎么不是呢。”

一声惊雷在窗外炸响,将参政惊了个呛。

黄豆大的雨珠疯狂砸落, 天地间一片浩荡之声。参政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猝不及防对上程叙言的目光,参政勉强笑笑:“夏日天热, 天热……”

这场大雨来的猛烈,头顶的黑瓦被敲击的叮当作响。

参政离开后, 程叙言一个人立在窗前, 风裹着雨丝吹向他, 湿了他的鬓发,连眼睫也蒙上细密的雨滴,雾蒙蒙瞧不清。

“叙言哥,你在想嫂子吗?”时明为他披上大氅。

程叙言不语,屋檐上的雨水汇聚成珠,又连成串的落下,在地上溅起水花消散无形。

这么短短的一会功夫,地面已经有大大小小的水洼,在雨珠敲击中,晃晃悠悠映出这院中之色。

来来去去总归是圈在里面的。

程叙言如此,卓颜如此,程偃亦然。他们皆是这院中水洼,艰难求存。

程叙言虽未根除嘉州府的弊病,可他已经将病灶大头除去,涂上良药。程叙言扪心自问,他对得起嘉州府的百姓。

剩下的,程叙言得为自己家人考虑,众生平等,他的妻儿他的父亲同样也是人,本该护着。

再者,天子与太子终归是亲父子,天子一时怒意上头收拾儿子,若程叙言依言照做,回头天家父子和好如初,程叙言万死不足以泄愤。

史书所载的教训,莫再重复。

参政在府衙留宿一晚,次日雨势渐歇,他便乘车离去。官员私自离开任地是大忌,参政此次来也是担了风险。可若他不亲自来,又如何能确定程叙言的态度。

程叙言收拾洪知府等人的时候可是一个狠辣利落。

车轮在泥里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以致车身都微微颠簸。参政却未在意这些不适,心中大石落地,他安心了。

参政最怕程叙言是敌对势力的人,抓着太子的痛脚狠戳。但事实比参政预想的好多了。

然而他刚松口气又飞快提起来:得赶紧给上京去信。

他这边已经跟程叙言谈妥,上京可千万别出乱子。洪知府等罪人若是能半途被屠,倒是“皆大欢喜”。

参政立刻探出车身吩咐手下,“你们现在立刻……”

雨幕连天,两道疾速的身影迅速冲入。

嘉州府的大雨连下五日,程叙言叫人时刻留意飞灵江及各支流情况。稍有残缺立刻叫人修补。他带着人风里来雨里去,在暴雨中护住这一方安宁。

雨后程叙言又命人注意“杀毒”,时下没有细菌的说法,皆是以秽物称呼。程叙言层层下令,将一切处理妥当。

繁重的公务压着他,程叙言只能在入睡前想一想妻儿。

他已经表态,上京又有卓楠星看

顾,想来卓颜应是无事。

夜风卷了乌云,掩住月华。

偌大的宫殿在夜色中笼罩一层厚重。

皇后取下碧玉耳坠,她看着铜镜中泛黄的人像,眉眼冷厉:“倚藤院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芳兰挥退帘后的两名宫人,这才低声道:“没,那位主儿犟着呢。”

皇后默了默,随后哂笑一声:“她倒是个有骨气的。”

芳兰取了一把檀木梳,为皇后缓缓梳理青丝。

少顷,皇后拨弄自己耳后的一缕发:“芳兰,本宫真的老了。”

那一撮发丝中夹杂着七八根银发。

“娘娘莫忧心。”芳兰劝道:“明儿奴婢让御膳房给娘娘备一道墨云羹。”主料是何首乌和芝麻。

皇后叹道:“岁月无情,谁也逃不离。”

她缓缓起身,芳兰立刻放下木梳搀扶她。

“年少时,本宫心里也是这般念着圣上。为了圣上,本宫什么委屈都能忍。”

天子登基前也曾寂寂无名,皇后那时候也被其他皇子妃刁难,受太妃责难更于宫中罚跪,她都忍了,唯恐因己身对丈夫有半分不好。

那时天子不是君,只是她心中十分喜爱的男人,她的夫君。

可是如今又是何模样了?

她虽为皇后,也只是皇后,后宫里的美人如同每年春夏的花,只见花开不见败。

她还爱着的男人,早对她没有情爱。

芳兰颤声唤:“娘娘……”

皇后摆摆手:“本宫想得开,若想不开焉能撑至今日。”

她的确有意为难卓颜,不过也就饮食上罢了,她知道卓楠星和新城县主进宫的用意,却未阻止。

皇后的本心不是对付卓颜,而是通过刁难卓颜,迫使卓颜向宫外传信,向程叙言传信。

面对身怀有孕的妻子的求助,程叙言还能那般铁面无私?

可除了卓楠星和新城县主给卓颜带些吃的,卓颜并未有动作,甚至都不愿在天子面前诉苦,唯恐给程叙言在后方添麻烦。

后面洪知府等人被抓,程叙言搜罗一通账册派人上京,确实令皇后有些慌乱,皇后也恼上卓颜,卓颜为什么不向她夫君传信,为什么不求救。

皇后派人送去的食物对卓颜而言也愈发苛刻。

卓颜就那么喜欢她的夫君?可岁月流逝,色衰爱弛,再回想今日种种,卓颜是否悔不当初。

皇后想着想着头又疼了,情绪似波涛翻涌,激得她无法入眠。后半夜皇后才堪堪睡下。

次日她起得晚了,来请安的妃嫔早被芳兰打发离开,皇后在园子里赏景,忽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

皇后瞥他一眼,回殿内去。她接过信件迅速浏览。

“是个懂事的。”皇后舒展眉目,令芳兰将信件烧毁。

晌午时候,换了一人进倚藤院送饭食,卓颜暗暗提心。待人走后白术打开食盒,发现菜肴再无荤油味,悉数是淡口的小菜,连点心也换成百合糕红枣糕,还备有时令果子。

卓颜第一时间不是开心,而是警惕。但用银针试过后,菜肴皆是无毒。

卓颜知道这个想法蠢,但她一时不明白皇后转变态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