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进县城

院子里程偃和程叙言玩闹,陆氏一边翻看诗集,一边留意他们。

小少年被人高高举在空中,双手都停止了挥动,但是眸光却十分明亮。

他知道杨氏是故意推他入河的吗?

陆氏翻动一页,缠绵动人的诗句却未入她的眼。

少顷,陆氏合上书,独自一人出门。

程偃一家在村里的定位跟众人想的有些不同,他们是程姓,按理该跟程氏一族亲近,然而陆氏却并不怎么跟程氏一族频繁走动,只是做个面子情。

至于村里其他姓的人家就更是如此,谁也没跟程偃一家特别交好,但也没有交恶。相对跟其他人家的来往平常,唯二关系近点就是易全山和村长家。

陆氏给村长和易全山家送了年礼,随后又往程氏族老跑了一趟。

程四叔公看到陆氏登门还有些意外,他吩咐小辈看茶。

堂屋里只剩他们二人,程四叔公吧嗒了一口烟:“我以为你今年没时间过来。”

程偃浑浑噩噩,身边离不开人。

陆氏闻言抚了抚鬓边的银发,她穿着一身五成新的暗紫色交领长袄,发间只插了一根最素的银簪,并不算什么富贵的打扮,可她端正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夫人。

她放下手,微笑道:“今年不同,偃儿身边有叙言。”

提及程叙言就绕不开过继的事。程四叔公装傻,低着头又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圈烟雾。

陆氏自顾自道:“偃儿有后,我也算对得起程家的祖宗了。”

“叙言那孩子是个乖巧的,长大了会孝…”程四叔公忽然撑着桌咳嗽不止。

陆氏劝着:“您也上年纪了,平时多注意些。”

她嘴里说着关心的话,但从始至终都未起身。

半晌,程四叔公自己缓过来了,他习惯性要吧嗒一口烟,忽然想到什么又把烟杆子放下:“老了老了,没用了。”

陆氏温声道:“您说笑了,这一家老小都盼着您。”

程四叔公直勾勾看着陆氏,活了大几十年的老人有自己的智慧和威势,然而陆氏视若无睹。

最后程四叔公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你又想做什么?”

陆氏敛目盯着袖摆的花纹:“没什么,只希望您送佛送到西。”

她站起来,对四叔公欠身一礼:“愿您新年顺意,平安康乐。”

程四叔公目送陆氏离去,本就布满皱纹的脸更加紧蹙。

当初程氏族老帮着陆氏促成过继之事得了不少好处。陆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白云舒展:已经成功的事就不要有瑕疵了。

大年三十。

陆氏准备了好几个硬菜,程偃和程叙言守在厨房,“奶奶,我来端鱼吧。”

程偃笑嘻嘻附和:“奶奶,端鱼吧。”

陆氏忍不住笑了,“别急,免得烫着。”

鸡肉没有宰成块,而是掏空内脏炖全鸡,用柴火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鸡汤的浓香弥漫整个屋子。

红酸枝木的八仙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程偃肚子饿了,急吼吼坐下要吃饭,却被陆氏拦住了。

“偃儿,唤一唤你的父亲。”

程偃茫然回望着她。

程叙言拽住程偃的手不让他动,陆氏心里一软,她唤着亡夫,心里念着她早逝的儿媳和孙子。

半刻钟过去,陆氏坐在上首,“好了,你们过来吃饭吧。”

鸡肉炖的软烂,轻轻一碰就肉骨分离,程叙言香的眼睛都眯起了。

陆氏慢慢理着鱼刺,等程叙言把鸡腿啃完了,将去刺的鱼肉给他。

程叙言不好意思道:“奶奶您吃吧。”

陆氏眉眼微弯,将装

鱼肉的碗放过去。

三十晚上守夜,陆氏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副围棋。

程偃和程叙言同款歪头看着她,陆氏将棋盘摆上:“过来,我教你下棋。”

院门外的炮竹声声,家家户户的欢笑声随风而来。

程叙言挨着程偃,安心的落下一子,然后就被陆氏围杀了。

程叙言犹豫道:“我这是输了吗?”

“嗯。”陆氏挨个捡着棋子。

宁静的堂屋内,棋子轻点着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犹如催眠的小调,程偃捧着下巴旁观。

夜深时,程叙言肩膀一重,好悬才扶住睡过去的程偃。他迟疑道:“奶奶,让爹回屋睡吧。”

陆氏敲了敲棋盘:“没关系,披个斗篷就行了。”

程叙言照做。祖孙三人就这么熬了一夜,快天亮时,程叙言脑袋一点一点,最后靠在程偃的身上睡了过去。

陆氏默默收回棋子,给程叙言盖上毯子,她回屋翻了本游记出来看。

直到外面天光大白,陆氏不紧不慢的去厨房烧火做浮元子。

而村里其他人家早就做好一切了,程青锦排在兄弟后面,等着领爷爷奶奶给他们发的压祟钱,小小的红纸包里装着两个铜板,这是孙辈们唯一得到的金钱,也不会被双亲收走。

只不过往年程青言得到的两文钱,很快就会被杨氏拿走。

但今年不会了。

程叙言看着红纸包小小的凸起,那明显不同于铜板的形状。他忍着激动和忐忑,回屋后才小心拆开,里面竟然是一角银子。

程叙言立刻往外跑,他找到院子里晒太阳的陆氏,急道:“奶奶,您把钱放错了。”

他摊开手,手心的碎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色泽。

陆氏盯着程叙言的手心,随后目光上移,直视程叙言的眼睛:“没放错,这是给你的压祟钱。”

“可是…”程叙言指尖微颤:“奶奶,这太多了。”

陆氏摇摇头,温声道:“你今年八岁了,手里该有支配的小钱。”

大年初一的太阳格外喜人,陆氏闭上眼放松的靠在躺椅上,悠悠道:“钱是人的胆。”

“叙言,在你的学识还不能完全撑起你的坦荡大方时,钱就是你最有力的底气。”

这几个月来,程叙言已经改变不少了,可是还不够。

君子的磊落大方,不仅仅是礼仪,那是从内心深处的延伸。

不畏惧,不迟疑,坚定向前。

程叙言愣在原地,陆氏说的话他好像懂了,可又好像只懂了最浅显的一部分。

手心的碎银轻轻的,像一颗小石子,却又好似有沉甸甸的重量。

初二的时候,陆氏带着儿孙出门,程叙言以为又是在镇上买东西。没想到他们在镇上用过午饭,换了一辆牛车继续向外走。

远离熟悉的镇子,前方的路陌生而未知,他下意识抓紧了程偃的手。

下一刻,程叙言的眼前出现一张歪着的脸,那双眼睛还对他眨了眨。

程叙言猝不及防之下吓的后仰,像个翻壳乌龟般四脚朝天,逗的程偃哈哈大笑。

陆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偃儿,别让叙言掉下车。”

她始终没有说他们要去哪里,程叙言忍不住问了也得不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