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车内陷入沉默。

北欧的冬风在这一刻冷到极致, 钻入林殊的每一个毛孔,浸入四肢百骸,吞噬他生命里所剩无几的体温。

林殊看向窗外, 视线扫过异域风情的建筑, 无心观赏, 只是发着愣放空。

车子驶入停车场,停在原先的车位上。

咔嗒——

车停时, 车门也锁了。

秦渝池熄了火, 侧身看着林殊,声音依然温和, “林先生, 您觉得我们哪些方面不合适?”

为什么不发脾气?

为什么还要用这么温柔的语气与他说话?

林殊收紧手指,紧紧握成拳,声音冷淡, “哪里都不合适。”

秦渝池抿紧唇沉默片刻, 再也顾不得绅士礼仪了, 攥住林殊的手腕, 直接将他往自己面前拉。

手腕上的握力不小,林殊觉得秦渝池该生气了, 为他出尔反尔的态度, 为他玩弄真情的恶劣行径。

可转过身时, 林殊没在那双眼里见到一点愤怒, 只有急于解释的诚挚。

“林先生, 我很喜欢您,所以有时才会无措, 沉默, 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我不是故意要冷落您。”秦渝池解释道。

秦渝池又在把错怪在自己身上,还认为他是在为那些“梦境”痛苦。

傻子,那不是梦境,那是你自己的记忆。

林殊可以摊牌,但他根本没有勇气。

他无法面对自己犯过的错,就连记忆缺失的秦渝池都不敢面对,更遑论将曾经全盘托出。

林殊无声地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对上秦渝池的眼睛,语气不屑,如同初时见面。

“我们只是普通的相识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如果你觉得我欺骗了你的感情,你想要什么资源,我补偿给你就是。”林殊勾起一丝顽劣的笑,如同无数玩弄感情的纨绔。

握在手腕上的手蓦然松了。

林殊抬起下巴,像是看无足轻重的戏子一般,不屑地俯瞰。

寂静之中,秦渝池失神片刻,怔怔地望着林殊,一语不发。

“如果你想要这辆车,我也可以送给......”

“不用。不要再说了,林先生。”秦渝池垂下头,似是很失落,第一次打断林殊的话,自己开门下了车。

砰——

车门关上,秦渝池的背影越行越远,像曾经的无数次离去一般,挺拔而冰冷,再也没有笑着回头,也没有道别挥手。

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气被耗光。

那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时,林殊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自嘲地笑自己是个懦夫。

他没有胆量面对记忆全部恢复的秦渝池,更不敢想象,当秦渝池把一切都想起来时,会有多难以承受。

而他最怕的,是又一次在秦渝池的眼睛里,看见那种想把他碎尸万段的恨意,他现在无法承受那种痛恨,那比让他死了还要痛苦。

反正他现在就是个懦夫。

林殊自暴自弃,慢吞吞下了车,绕到驾驶座上坐着,直接朝机场出发,逃命一般离开这里。

林殊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机场等了多久。

他一直在发愣,分明睁着眼,却像是已经睡着,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机械地听广播提醒,机械地上飞机。

到B市时,秦渝池的羽绒服还裹在他身上。

林殊呆滞地摸摸口袋,才发现秦渝池的手机还在他这里。

手机早已耗光电量,自动关机。

林殊叫了车去秦渝池常住的酒店,把羽绒服和手机一并交给前台,登记信息,才又返回家中。

过了二月,寒冬渐退,天气预报预测再不会下雪了。

湖光山上的雪早已消融,化成嘀嗒的水滴,簌簌落在潮湿的泥土上。

家中一周无人住,暖气也没有开,冷冷清清。

林殊进了门,似是累极了,爬不动楼梯,就这么直直躺进沙发里,睁着眼睛发愣。

嗡——

手机响了,是高静歌发来的消息。

【高静歌:你在哪?今早怎么没有给我发消息?】

看着这行消息,林殊自嘲地笑了笑,手臂挡在眼上隔绝亮光。

不久前,他还向高静歌保证,他不是小孩,他有分寸,哪想不过一个月,他又变成了要死要活的懦夫。

深呼吸一口气,林殊才回复道:【今天早上睡迟了,忘记给你报平安。】

【高静歌:好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林殊:不用,他会送我回家。】

【高静歌:ok.】

刚欺骗过高静歌,又有人给他发消息。

【盛景:林先生,您回B市了吗?请问一下我何时复工?】

盛景......

他差点忘了这人。

他自欺欺人时找的替身。

他这辈子真是丢人,上辈子从没这么丢脸过,他不仅找个低配的替身,还正好让秦渝池撞见。

等秦渝池恢复了记忆,会如何鄙夷地看他?

一定会觉得他可笑又恶心。

林殊自嘲地轻嗤,回复消息。

【林殊:你不用再来了,实习证明和工资照旧,还有事就去找高静歌,不用再联系我。】

发完消息,林殊点进秦渝池的对话框。

聊天页面上,最新一条还是秦渝池给他发的【晚安,林先生】。

林殊咬紧下唇,点进秦渝池的账号页面,指尖停在“删除”上颤抖,想摁却又舍不得摁。

可当他真的摁下去,屏幕上弹出聊天记录也会被一并删除的提醒时,心里又没来由地恐慌,林殊赶紧点了返回。

躺着愣了片刻,林殊倏地一下坐起身,从茶几抽屉里翻出平板。

林殊打开微信,想将秦渝池的聊天记录一并迁移至平板里,保存好后再将秦渝池删除。

可林殊很快意识到,他又在自欺欺人。

他以前舍不得删秦渝池,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还抱有幻想,认为自己这辈子有机会和秦渝池圆满。

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头上悬着审判之剑,秦渝池恢复记忆之时,就是剑落下来,宣告他罪行的时候。

留着这些记录又能如何呢?

林殊丢开平板,忍着心头无比剧烈的痛意,毫不犹豫地点下删除,再咬着牙点了确定。

这个世代,人与人的关联就是这么脆弱。

一个虚拟的删除键,就能将两人之间的关联斩断,只要一方选择断了联系,那另一方就可能再也联系不上。

秦渝池从列表里消失的那一瞬,林殊就有种错觉,好像他和秦渝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秦渝池不用再看见他,更不用痛苦,他也不必看见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

这样对他们来说都好。

把手机调为静音,丢到沙发边,林殊疲乏地闭上双眼入睡。

许是因为他终于知道,真心悔过无用,犯过的错也不会消失,上天怜悯地让他睡了个好觉。

没有光怪陆离的梦,也没有发疯的秦渝池,只有一片沉寂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