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用人之道

皇宫。

在最高的城楼上, 天玺帝望见北边城门旌旗翻动,往北而去。

明忠和英珠随侍在后。

许久, 天玺帝仍望着北方出神, 明忠和英珠对视一眼,谁也不敢打扰。

长久的沉默后,天玺帝终于出声:“给他配的随行官员都一起赴任了?”

明忠答:“汉临漠将军任西境都统, 已先行一步。文官配了平川巡抚梅筠,岳西提刑按察使贾宗儒, 西洲布政使周叙。都是从主动投名的官员里选的,大多也都是总督的旧相识, 他们一早就到吏部领了牌子和官印,今日跟着总督的车驾走。另外还带了被贬为庶民的温演,幕僚班子想来很快也能建好。这些都是精兵强将,想必遇事必能手到擒来, 逢凶化吉。”

天玺帝却嘲弄地拨了下手中的碧玉手钏,似是不信。

他转而随意地问:“你们没把废后罪行, 说与小七?”

你们?

明忠心胆一颤, 面色霎时苍白。此事涉及柔嘉皇后遇刺之事, 其中关隘极多,牵连之深难以估量。

明忠知道此事与己无关,所谓的“你们”是指英珠和周慈, 可他还是担忧地瞟了一眼英珠。

英珠对着坚硬的地面“哐”地就跪下去了, 伏地道:“回禀陛下, 奴婢没有。”

天玺帝讥诮道:“怕你们殿下气极了, 要来寻朕报母妃的仇?还是想留着此事, 另待良机, 劝他逼朕退位?”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听着了都要命。

明忠听得吓得扑通跪地,瑟瑟发抖。

英珠吓得脸色铁青,以额重重磕地道:“陛下恕罪!奴婢……只是觉得殿下心中太苦,不愿叫殿下再添烦扰。”

天玺帝冷哼一声:“你们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很好,非常好。”

英珠吓得又是连连磕头。

明忠心中也大叫不好,连忙陪着磕头。

天玺帝淡漠地看着两个随身内侍,待看到额头磕出的血顺着砖缝往远处淌时才道:“停下罢。”

英珠和明忠满额是血的抬头。

明忠还好,额头伤的不算重;英珠磕着是用了死力的,血从他的额淌了满面。

天玺帝目光冷漠地从他们身上滑过,还是看回北方说:“叫周慈也随侍西行,若功成回来,朕升他为太医院院使。”

没人听得懂这是奖还是罚,也没人敢替周慈谢恩。

英珠身子本就弱,这一通磕,便有些受不住,血糊了他的双眼,又流进他的唇,他固执地抬头望着天玺帝。

就在他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天玺帝像是才接收到他的目光般回过身来,帝王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瞧你磕得一脸血,平白坏了朕的兴致,你且走罢。”

英珠一听,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如同死人,他骇得摇摇欲坠,惊惶地问:“陛下要奴婢去哪里?”

天玺帝喜怒难测看着他说:“你不是一直想服侍你家殿下么?跟着去西境罢。”

“奴婢不去。”英珠却极为坚定,“奴婢就跟在陛下身边。”

天玺帝冷笑了声。他极少笑,这声冷笑连明忠听了都毛骨悚然。英珠倒是在床笫之间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更添了惊惧。

天玺帝纡尊降贵地俯身,勾起英珠下巴:“朕给过你机会的,你不走,那便永远留下罢。”

“奴婢……”英珠竟是大喜过望道,“谢陛下隆恩。”

天玺帝意味深长地不说话。

又是半晌,就在英珠和明忠以为此番的龙颜大怒要揭过时,天玺帝的话让他们如坠冰窟:“小七回京后,你去把废后罪行,说与他听。”

英珠惊骇地抬头,泪流如注,冲刷着脸上的血水滴落在地,他苦苦哀求道:“陛下,求求您了,不要这样对殿下,殿下真的已经太苦了!”

天玺帝无动于衷:“朕倒要看看,他知道了,有没有胆量弑君弑父?”

明忠也是骇得心胆俱裂,大着胆子劝道:“父子情份难得,皇爷——”

“既为乱世帝,何以容情分?让他恨朕罢。”天玺帝沉声说,而后停顿片刻,一摆手让他们闭嘴。

这个已经完全站到大靖权力巅峰的帝王看向北方,不知想起什么远古的记忆,怀念地说,“小七什么都随朕,只这心性纯良,随了他母后。要怪就怪他生在乱世,又投进了帝王家,他既当不了闲王,便没那命去做个善人,便都随朕罢。”

明忠和英珠在天玺帝那一挥手后都不敢再言。

天玺帝接着说:“他这五年来,样样都与朕当年如出一辙。只差一样,朕当年敢杀了先帝,望他往后也不要叫朕失望。”

英珠在狂骇中一阵剧烈的心悸,他的血还在流,眼前都是红色,他心中翻涌,痛苦不堪,终于支撑不了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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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一行走了一日。

要入西境时,燕熙命众人换上行商行头,弃了官道,改走小路。

燕熙坐在粗布马车里,由卫持风架车,车前头留着位置,是供随行官员跟车谈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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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演是在出京前才得了淳于南嫣的消息。

当时淳于南嫣问他:“你知道为何斩尽四姓,却独留韩家活口?”

“因为韩家及时收手,没有酿成大错。”温演当时说,“这还要谢太子妃娘娘及时提点。”

“看来,温先生还是不懂。”前日的淳于南嫣在灯下似笑非笑地说,“不如这般问,为何本宫在事发前,专程去的是韩公府?”

温演这才惊恐地意识到,他以为的自省自救,却是有人在格外开恩,连忙磕头道谢。

淳于南嫣在那夜里,执了同行灵儿公主的手,起身欲走,最后温婉地对他说:“温先生本是寒门出身,摘了殿试的探花入仕,却入了世家的门第,这些年步步为营,到头来皆是一场空。因你罪名在身,再想入仕是不成了,以你的才能做个师爷是绰绰有余的,但是眼下人人都急着与四姓撇清,便是你肯放下身段,也没哪个地方衙门敢用你。本宫与商先生怜你才能,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去寻新主吧。”

温演知道新主是谁了。

他没有犹豫,连夜收拾了行囊,守在城门外,在卫持风的默许下,混进了西境总督的队伍。

温演这一生,有很多不得已,短短四十年,已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这一次,他可以不必在自己的姓前面冠着别族的姓,也不必再仗着谁的势,堂堂正正地做回温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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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演跟着队伍走,大家待他都挺客气,就是一直见不上燕熙,心中愈发焦急。

原本他也不急,心知必得所有人都谈过话了,才能轮到他。可眼看随行官员都谈得差不多了,燕熙还是没有传他说话。

温演便急了。

他被晾了一天,在队伍里便显得尴尬起来,他坐立不安地等了小半日,见总督的马车前座没人,便大着胆子来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