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6页)

一路平安,他对自己说。

“第二,”湖中央的男人又开始说,“第二,我必须告诉你们,由于你们全都因背叛我们最完美最高贵的女皇、背叛全人类的母上而犯了叛国罪,因此,你们上一次的记忆记录将被提出休眠室,它们将与你们一起进入殖民之旅。你们将不再录制新的记忆。就是这样。努力迅速地接受这个概念——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完全没必要带着淤青、断手断脚在你们的目的地醒来。换句话说,为了你们自己好,合作一点吧,我的朋友们。晚安。”

现在,低语声变成了呼喊,带着惊慌、恐惧和抗议。黑暗并没有回应,湖上的男人消失了,只再次留下黑夜。有人恐慌地奔跑——水花四溅的声音说明有些人很快就跑进了花园的主障碍之中。有人撞到了他坐的这棵树上,但霍普没有笑。

被判叛国罪意味着所有的法律和权利都失效了。

使用之前的记忆记录,不再录制新的记录,这意味着最后这次苏醒期所有记忆都会被完全抹消。一旦森卡被清空,而基本的脑域开始活跃,一切都将消失。他们将在新行星上醒过来,却只记得再上一次休眠期之前的事。他们会知道有什么东西缺失了——这足够令人明白,他们犯了叛国罪。他们都会认为自己的密谋计划开始了,然后失败了;却不知道它是如何进行的;不会知道谁是懦夫,谁是勇者,谁是骑士,谁又是叛徒。

但至少他们会知道自己是反叛者。霍普设想自己在殖民星上醒来时会想到什么,就大笑起来,因为他上次休眠之前完全不知道密谋的事。而这一次甚至不会有一张纸条夹在他的臀部,提醒他事情有些不对头。他一个人,一无所知地面对他们所有人。哦,好吧,霍普想,管他去死。我会活下来的。

接着他意识到,他将只会记得阿兰·汉杜里是一个他在真人秀里见过的女演员。一个肤浅、性感、空虚的女人,说着不诚恳的话,和付钱的情人们虚伪地做爱。她不再是那个来到他被监禁的房间,向他寻求帮助逃离她的(突然间也变成了他们的)敌人的人。他不会记得那个令人心跳顿止的时刻:那时她在梯子上越过他身边往下爬,歇斯底里闭着眼往排风管的烟雾里坠去。而她也不会记得这一刻,不会记得是谁的声音在叫她爬回来,是谁的手把她拉向安全地带。

现在,说出“管他去死”这句话变得有点难度了。

太阳突然再次亮了起来,就像它之前熄灭时一样令人意外。光线让人头晕目眩。霍普闭紧了双眼,他能听到人们在周围再次开始呼喊彼此。鉴于对未来的想象,他们的嗓门又回来了,开始大声呼叫名字。

霍普没有睁眼,他也很愿意把耳朵一起塞起来,因为他非常想要一个人待着,但是人群的声音不肯让他一个人待着。悲痛、担忧、愤怒一阵阵地爆发——“他们有什么权力!”有一个人这么说,别人回答:“不管怎样,我们是叛徒。”(多明理)

“我有三个孩子!他们会怎么想?”(真的吗?霍普想。毫无疑问她是个森卡使用者,由森卡使用者组成的密谋集团里不太可能出现一个非休眠者。当药物每次都让她离开孩子好几年时,她会有多想着他们?)

接着远处有一个声音喊了起来:“霍普!”它靠近了,说:“霍普,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他睁开眼,阿兰站在树下。

“嗨。”他蠢兮兮地说。

“你在上面干什么,霍普?我找不到你。我至少从这里经过了十几趟……”

“我想我是在躲着。”霍普说。他推开树枝跳到地上,笨手笨脚地四脚着地。

“霍普,”阿兰在他站起来时说,“霍普,我必须找到你,我得和你谈谈——你为什么不和我待在一起?——哦,别管这个了,没人指望你像只宠物或像个丈夫一样跟着我——霍普,他们在门上贴了一份花名册。上面有所有殖民者,列清了十人团体和百人团体。”

“所以?”

“哦,有一件事,你是一名舱长,霍普。”

“我?”霍普大笑起来,“这是什么笑话!真是和我太相配了。”

“哦,我是个议员,这也一样好笑。但我在你的团队里,这很幸运!但是霍普……重要的是舰长!”

“谁是舰长?我认识吗?”好像真的会认识一样。

“是詹森·沃辛,霍普。詹森·哈珀·沃辛。”

霍普一瞬间无言以对。

“霍普,他应该疯了才对。”

“不要紧,我们应该是理智清醒的。”

“你没明白吗,霍普?他是你的朋友。通知说如果有人有疑问,可以登记预约去见他。我签了我们俩的名字,从现在起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你要见他干什么?”

“我们,霍普!我们要去见他。他得给我们做出安排。”

“安排什么?”

“保留我们的记忆,霍普!如果他们拿走了我这次苏醒期的记忆,我就不会爱你了,我甚至不会认识你。你就只会是卑鄙混账詹森·沃辛的经纪人,而我只是一个讨厌的小贱婊子。”

霍普突然间感觉十分良好。她想要记得他。他抓住阿兰的手,让她领着他向门口走去。路上他突然想到,他将再次看见詹森,上次见面才过去两天,而世界已经完全改变了,他和詹森现在处于一道高墙的两个对立面。他们还是朋友吗?他们曾经是朋友吗?(归根结底,有任何事是不需要质疑的吗?)

和所有神灵的盗墓者一样,科技本身应该已经完全证明了灵魂的存在。这很讽刺,这显然并非科技的意图。在后来发现灵魂反应时,研发森卡的团队无比尴尬,从这个反应判断,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完全避免有这种发现。森卡最初只是被用来延长绝症患者的寿命,以期未来能治愈他们。森卡的记忆消除作用后来才被注意到,这使第一批森卡休眠者变成了无意识的植物人。第一个将新的记忆录制技术和对森卡无知且不成熟的使用方法联系起来的人,是乔治·莱恩斯。他将别人的记忆记录输入那些休眠者的大脑,试图以此唤醒他们,结果这些人几天内都疯了。有什么东西是不属于记忆范畴的(因此并不为人所知,却是个体与生俱来的),它甚至在森卡抹消了其他一切后依然存在;有什么东西拒绝接受他人移植的记忆,只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那就是——醒来的休眠者本身绝对不会做出新记忆中的行为和决定。在莱恩斯的报告中,这是一个无可避免的反应:醒来的休眠者总是说,“我记得做过这事,可我绝对不会做出这事。”他们无从得知这不是他们自己的记忆,也仍然无法接受这些记忆。因为没有更好的词汇形容,于是莱恩斯异想天开地将人类这种个体属性称为灵魂。他无疑是想对此事加以反讽,然而更深入的研究却证实了:他的反讽是个精确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