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夏日里,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相较京都城里,还是郊外的庄子凉快一些。

南平伯这段时日送瓜又送果,不贵重却诚心诚意,加之那日在街上偶遇……如此明显的举止,竹姐儿岂会不明白南平伯隐含的心思?

竹姐儿欣赏乔允升的地方在于,乔允升表达倾慕之情时,态度谦逊含蓄,正直规矩,不越矩,不霸道,不叫她进退为难——新鲜瓜果是以“约定之利”的名头送来的,偶遇也只是相看几眼,而非莽莽然上前搭讪。

乔允升尊重她的意愿。

以诚换诚,是以,此事成或不成,竹姐儿都该与其见一面,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日,竹姐儿和沈姨娘、少津一同到小庄子里消暑,尝尝农家菜肴,顽了半日,心情舒畅。午后,那辆蓝灰的马车缓缓驶入庄子,何庄头进来传话,说是南平伯爷得知少津公子在此,恰巧经过,想拜访一二。

“南平伯爷?”少津疑惑道。

他跟这位伯爷好似没有过甚么往来。

竹姐儿轻摇蒲扇,应了一句:“你前些日吃了人家送来的蜜瓜,还口口赞叹脆甜呢。”

此言一出,沈姨娘和少津好似都明白了些甚么,纷纷望向竹姐儿,眼神中猜而喜。他们知晓那蜜瓜是隔壁庄子送来的,却不知晓这庄子是南平伯的。

竹姐儿未解释,便是默许了沈姨娘和少津的猜测。

少津连忙吩咐道:“快快请到大堂里,看茶,我这便过去。”

日光自窗台斜入大堂中,映在乔允升的脸上,今日他穿了一身石青色的直裰,日光替他添了些暖意,而显得谦谦温润。

少津与乔允升寒暄完,竹姐儿才从偏门进来,少津亦识趣找了个由头走开了。

“竹姑娘。”

“南平伯请坐。”

乔允升方才与少津寒暄时,分明晏然自若,此时见了竹姐儿,却像前几日一般红了脖颈,有些拘谨。

竹姐儿见此,主动道:“南平伯今日特意过来,是有话要与我说罢?”

“是。”乔允升来时已经打好腹语,鼓了鼓气,说了出来,“两个庄子相距不远,这边的庄稼长势更好,想来是竹姑娘治理有道……在下冒昧,不知竹姑娘可有意愿把我的庄子收了去,一同管治?”耳脖愈加发烫了。

明明是个伯爷,却在女子跟前现了原形,竹姐儿心里觉得好笑,又多了些好感。

她道:“南平伯谦虚了,瓜田种的瓜又脆又甜。”

“不足为谈,不足为谈……”

屋内没有其他人,竹姐儿说话直白了些,道:“不知南平伯看上了我甚么?”

竹姐儿的直白,让乔允升坦荡了许多,不再那么拘谨,他几乎没有思索,不加隐瞒道:“承认对竹姑娘一身本事的倾慕,才是对竹姑娘的尊重。数月以来,京都城的高门大户皆夸赞竹姑娘未雨绸缪,出手果决,夸赞裴家门风清贵……在下同其求亲者一样,自然也不能免于俗。”

又道:“后来远远见了竹姑娘的美貌,便又更俗了几分……”后头的话,乔允升没能说出口,道,“在下孟浪,言不达意之处,叫竹姑娘见笑了。”

乔允升难以言喻此时对竹姐儿的感觉,只能将一开始注意到竹姐儿的原由说了出来——家境、本事和美貌。

等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率了,怕竹姐儿觉得他肤浅。

欲辩无词。

乔允升补充道:“乔家的境况,想来竹姑娘已经知晓了,在下能拿得出手的,唯有一个伯爵娘子的头衔罢了。”

乔允升只说了短短几句话,脸上神情却比他的话要丰富得多,竹姐儿一边听,一边留意着乔允升脸上的一个个神情——羞,惭,盼……

似乎是带着些冲动,又鼓足了勇气,才过来说出了这些话。确实,与其他求亲者相比,乔允升的家境条件并不优越。

半晌,竹姐儿言道:“南平伯的心意我懂得了,也请南平伯听听我的想法。”

此时,竹姐儿对乔允升是带有好感的,可若是说十分喜欢,打定主意要嫁他,却是没有的。毕竟她与乔允升相识并不久,这才是第一次相接触。

竹姐儿道:“我想要的夫君,要么强于我,要么服于我。”颇有几分将女的气派在。

她给乔允升留了些思索的时间,见乔允升脸上并无震惊之色,才又道:“南平伯不如回去再想想,时日还长。”

她对乔允升的好感并未超出她的理智——话说到此,她嫁,或是他娶,都应是深思熟虑后为之。

临别,竹姐儿欲从偏门离开,乔允升起身欲从正门离去,因心里各怀着心事,竟未避让,险些撞在了一起。

竹姐儿为了缓解尴尬,关心道:“南平伯清瘦,坐在马车里当心暑意。”此时午后,暑热未消,马车内最是闷热。

乔允升一愣,又羞了,只听见了“清瘦”两字,应道:“是,我回去多吃点。”

竹姐儿也愣住了,离开客堂后,叫何庄头给乔允升的马车添了盆冰。

乔允升坐在马车里,见到冰盆,才后知后觉,意会到竹姐儿是提醒他当心在马车里中暑,而自己答非所问,还想入非非。

折扇敲打手掌,乔允升愈发觉得自己方才又蠢又傻——是甚么是?还多吃一点……

人家只说了一句清瘦,他便要多吃,他怎么能“上赶着”乖乖听竹姑娘的话呢?

乔允升懊恼掩面……偷偷笑。

……

……

燕承诏在苏州府里停留了近十日,他与南镇抚司的部下,日夜穿游于各茶楼、酒楼、戏楼,似乎沉浸于蔺指挥使安排的吃喝玩乐当中。

实则探明了不少情报——镇海卫一直与海外倭寇、岛上贼寇有所勾连,养寇自重。

勾连的证据正在一点点探明,然则,镇海卫上头的依仗究竟是谁,尚无线索可寻。这才是治理的根本。

这一夜,燕承诏回到驻地,换了一身玄色衣物,只带了个顺从,低调来到太仓州府衙。

“裴大人。”

“总兵大人。”

燕承诏的到来,裴秉元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意外,面对燕承诏的询问,十分配合,言道:“总兵大人尽管问,凡是本官知晓的,必定知无不言。”

彼时,二人之间唯公事而已。

燕承诏直言道:“我已查明镇海卫与敌勾连一事。”先定下了谈话基调。

才又说:“裴大人去岁逮捕的贼寇,牢中可还有活口?”

“有。”

有几个小头目,嘴巴很牢,一直还关着。燕承诏将人带走后,自有锦衣卫的一套法子问出话来。

燕承诏临走时,裴秉元犹豫后,还是多说了一句:“蔺指挥使任期已满,今年缺一份像样的军功。”

“我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