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2/3页)

宴席开始,裴少淮站在正前方,带着众人向大宗师行礼,齐喊道:“门生拜见座师。”

宴席过半,到了大宗师指点文章的环节。按规,前十者大宗师会一一点评,后面的名次,则随缘,随性而发。

点评至第四份卷子时,大宗师刚刚语落,裴少炆便追着问道:“大宗师,学生的文章缘何只落第四?”求胜欲显露于言表。

这样直接的发问,等同于怀疑大宗师判卷的公允,场下之人皆屏息不敢言语。

赵督学心有不快,可他毕竟是个老官场了,知晓裴少炆背后是吏部尚书,不好当场生气,于是随意寻了个由头,道:“辞藻华丽然见解不足,平仄工整然句有庸词,尚可再上三层楼。”

裴少炆不满这样的评价,还欲再问,却见赵督学拿起第五份卷子,言道:“孟皁上前听评,此文……”没有再给裴少炆机会。

裴少淮暗想,不知尚书府是如何教养这位三堂哥的,有求胜心本不是甚么坏事,可以督促自己更进一步,可像裴少炆这样“兴师问罪”的,求胜不成反倒得罪人……不可取矣。

又想到,按照时间推算,这位三堂哥出生之时,裴尚书已在工部干得风生水起,而后,后来者居上稳坐吏部尚书之位,此时更是隐隐有入阁之势……或许是朝务繁重,疏于管教这个幺孙了罢?又或者是裴尚书节节升高,孙子便借势居高临下,外人多捧其臭脚?

如此看来,再而衰,三而竭,也是有几分道理在的。

裴少淮只当是看了场热闹。

……

月余,裴少淮领到宛平县衙送来的廪膳,老太太还特地叫人送去后厨,给全家人做了一顿饭。

裴老爷子在祠堂里供奉了几碗白米,告慰祖先道:“先祖有灵,景川伯爵府第七代嫡长裴少淮,从今日起受朝廷粮饷,供齐家之食……鸣钟食鼎,积代衣缨,可盼矣。”

大抵意思是说,第七代的裴少淮十分长进,已经开始挣钱养全家了……

裴少淮本觉得是一件小事,不值得如此,可当他看到祖父一边祷告,一边哭得老泪横流,只好闭言,规规矩矩跟着祖父跪拜先祖。

又过了几日,江子匀送帖拜访,亲自到伯爵府归还了“所欠”的银钱。

江子匀换了一身靛蓝的棉布直裰,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了,也能看出他的生活已改善许多。

裴少淮邀请江子匀到书房内探讨学问,末了,裴少淮言道:“子匀兄应知晓我的本经取了《春秋》,精力有限,把《周易》给冷落了,理解不够透彻。子匀兄以《周易》为本经,想必笔记中有其独到见解,不知子匀兄能否将笔记借与我参读一二?”

选了本经,不代表其他四经不用学。

交换笔记,是学子间交流学问最常见的法子。

江子匀爽快应道:“自然没有问题。”周易洁净精微,确实与江子匀的性子很是相符。

裴少淮也赠了几本书籍给江子匀,言道:“历届三鼎甲会试所作的文章,素来难求,我有幸收集到一些,子匀兄或可以拿去一阅,兴许能有些收获。”

江子匀取出方布,仔细将书卷包好,可见其对这几本书的看重,他拱手道:“博见为馈贫之粮,谢淮弟赠阅。”

“子匀兄言重了。”

……

此后,裴少淮陆陆续续知晓了江子匀家中的情况。

江子匀原生于一个还算物阜殷实的农家,是家中长子。江家祖辈留有十余亩水田,农闲时候江家还会到城里做些卤水豆腐的生意,岁末赋税后仍有富余,江父江母便将长子送至族学开蒙。

谁料,天降人祸,江子匀十四岁时,江父江母夜里收摊归家时,途经林间小路,遭了贼人,陨了性命,此后,一家之担便到了江子匀肩上。

上有老祖母,下有一弟一妹,叔伯对其水田虎视眈眈,每年交完赋税,还要花银子免徭役……这些年江子匀过得很不轻松。

幸好族学夫子器重他,不管他何时来到学堂,都肯教其学问。

丁忧期至,江子匀勉强凑足了请廪生作保和报名的银钱,决定搏上一搏,便有了后面的这些事。

裴少淮唏嘘,原以为江子匀只是吃穿用度紧张些的寻常农家子,未料及还有如此凄凉身世。又感慨,如此境地还能守住本心刻苦学习,实在叫人敬佩。

更显难得。

……

……

三秋夜里骤然变寒,一宿秋雨簌簌,等到白日里,却又陡然放晴,秋高气爽。

继裴少淮得了院试案首之后,景川伯爵府又有两个好消息。

其一,竹姐儿托人传出消息,因侍读有功,孙皇后亲提其为正七品女史,任典言之职,是同批女官当中提得最快的。虽只是记在尚宫局之下,任个虚职,实则仍为伺候顺平公主,但皇后对她的器重可以窥见一二,其他女官、宫女自然跟着对其敬重了许多。

所谓“侍读有功”,不外乎是顺平公主又得了圣上的夸赞,并给公主封赏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我闻蔷薇露,香艳作红色”,此事起因在蔷薇露。此香露自西域传入,乃是以蔷薇花卉,作蒸酒之法得花汁,存于瓷瓯之中,芬芳扑鼻,素来受文人雅士、贵女小姐所喜爱。

近段时日,此物传入宫中,迅速传开,各宫各院皆想方设法求得蔷薇露,顺平公主亦是如此。

正直豆蔻年华,自然偏爱此等香美之物。

竹姐儿与其他女官、宫女不同,不是想着如何得到蔷薇露,用来取悦贵人、主子,而是又想起了徐大人提点的那番话——圣上素来躬行节俭,重视天下农桑而不喜奢靡。

她以为,蔷薇露或许在奢靡之列。

竹姐儿折转了好几道,从御书房门口的小太监嘴中知晓了答案——“容饰之资,徒启奢靡耳”,这是圣上的亲言。

圣上秋日设宴,与百官同贺大庆朝今年风调雨顺,百姓良田丰收,食饱穿暖。诸位皇子、贵妃、公主,亦参加了此宴。

宴席上一切都好,唯独一事让圣上不喜——宫廷当中氤氲着一股浓浓的蔷薇之香。

顺平公主上前献礼,其一为一坛桑葚果酿酒,其二为一套蚕绢做的衣物,不过织得有些粗糙,与苏绢、杭绢差得远了。

顺平公主言道:“岁初,父皇给各宫送来了桑树苗与蚕种,用心良苦。只是儿臣愚钝,手脚不够灵巧,虽每日浇灌然桑树并不茂盛,所养的蚕虫也只产出数斤白丝而已。此酒为儿臣夏日采摘桑葚酿制,此袍为儿臣秋日穿梭织成,值此庆贺丰收宴上,特献给父皇,权当是儿臣今年交的一份功课,还望父皇不要嫌弃。”

圣上听后,十分高兴,连连鼓掌大呼:“善!”一连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