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窦占龙出世(第2/7页)

白脸狼落草为寇,带着手下几十号崽子,专门耍混钱,砸窑绑票追秧子,吃毛缰,赶小脚,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偷鸡摸狗,堪称无恶不作,扬言自己这一辈子,至少要杀够一千个男人,玩够一万个女人。他这个色中的恶鬼,只要窦敬山一回老家,就往赛姐己屋里钻。

有道是"名大了招祸,财多了招贼",关外土匪都知道杆子帮挣下老鼻子钱了,没有不眼馋的。白脸狼也没少劫掠杆子帮,但是零敲碎打不过瘾,有心绑了窦敬山换赎金,奈何杆子帮首领财大气粗、手眼通天,这边结交着官府,那边与绿林道上也有往来,身边的随从又多,哪次出关都是携枪带棒、耀武扬威,他苦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如同眼前搁着块肥肉,却又无从下嘴,总觉着一股子无明之火憋在胸中不得抒发,便在枕头边缠着赛妲己问东问西,打听窦敬山在老家有多少口子人,住着多少房舍,家中存放了什么财货?

赛姐己床上床下被白脸狼收拾得服服帖帖,白脸狼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让她打狗,她绝不撵鸡,别看出钱养着她的是窦敬山,可那句话怎么说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白脸狼二十来岁正当年,穿得潇洒,长得英俊,对付女人又有手段;再看窦敬山,尽管财大气粗,无奈岁数到了,脸上的褶子与日俱增,肚子也挺出来了,精气神也不足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因此在她心里,十个窦敬山也顶不上一个白脸狼。

只不过一提到去抢窦家大院,赛妲己也得给白脸狼泼冷水,因为财主家的田产庄院,土匪去了也扛不动、搬不走,挣来的银子大多搁在钱庄票号,家里没几件值钱的东西,外人不知密印,抢了银票也没用。以往那个年头,地主大户莫不如此。从关外到关内、千里迢迢跑上一趟,劫掠些许浮财,还不够塞牙缝的,一旦惊动了捕盗的官军,如何还有命在?

按大清律,杀三人者凌迟。白脸狼身上背了一百多条人命,剐上一千刀也不嫌多。边北辽东人烟稀少,往深山老林中一躲,谁也奈何他不得。关内则不然,所到之处人生地不熟,稍有闪失,插翅难飞。白脸狼让赛妲己说得几乎死心了,却怪窦敬山自己说走了嘴,天火烧冰窑——这叫该着!

有这么一次,杆子帮收了一批上等皮张,全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硬货,带到关内可以翻着跟头打着滚儿地赚钱。窦敬山到底是买卖人,心里头高兴多喝了几杯,一时酒后失言,捏着赛妲己白白嫩嫩的脸蛋儿说∶"我老窦家祖辈攒下的马蹄子金,足足装了六口大瓦缸,全在老家埋着。有这个底金,哪怕咱家的买卖赔光了,我照样可以翻身!只要你好好伺候我,保你这辈子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赛妲己故作惊喜,追问金子埋在什么地方。窦敬山只说了"窦家大院"四个字,便歪在炕头上打起了呼噜。

窦敬山前脚刚一走,白脸狼就从赛姐己口中得知了此事,他信得过赛妲己,却信不过窦敬山,整整六缸马蹄子金,那得是多少?堆起来还不跟座金山相仿?该不是窦敬山喝多了信口胡吹?又或许赛妲己听差了?

白脸狼一时把不准脉了,刀头舔血的土匪疑心最重,不坐实了。绝不敢轻举妄动。当即吩咐手下的"插千柱",带上专管刺探消息的"线头子",混入杆子帮的大车队进京。杆子帮跟送皇贡的车队一路同行,几百辆大车一字排开,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头。混进去个把外人不难。两个土匪一路上跟杆子帮的伙计旁敲侧击。打探虚实,窦敬山身为杆子帮的首领,又是乐亭行商的会首,一提起他来,伙计们可有得说了∶鲁商挣了钱屯粮,晋商挣了钱盖房,徽商挣了钱立牌坊,乐亭的行商则惯于积攒本金。

老窦家有钱归有钱。但是为商作贾的将本图利,不可能一门心思屯粮盖房,虽说也有个大院套子,米面成仓、骡马成群、鸡鸭成栅、彩缎成箱…最看重的却仍是本金,以此为担保,从各大钱庄票号中借贷,这叫借鸡下蛋,拿着别人的钱生钱,稳赚不赔。老窦家祖上取宝发财,后辈儿孙世代经商,究竟攒下多少金子,外人不得而知,总而言之一句话,人家家里是"寡妇生孩子———有老底儿"!

又听一个从窦家庄出来的伙计说,他爷爷当年给老窦家翻盖房子,在地底下造了一间屋子,多半是用来埋金子的,不过四面围着帐子,蒙上眼进去干活儿,由东家引着,在大院中兜兜转转走上半天才到,谁也说不出那间屋子在哪儿,干完了活儿依旧蒙着眼睛出来,他们本地人大多听说过此事,真真假假传得挺邪乎。

两个探子竖着耳朵东捱西问,一直跟着杆子帮走到乐亭、在窦家大院周围转悠,瞅见墙根儿底下零零散散地长着凤眼莲,因为天冷,也都荒了。民间俗传,长着这凤眼莲的地方,金气必然旺盛。两个土匪回来如实禀报,白脸狼将信将疑,命人抓来一只活公鸡,跪在香堂中捧刀问卦∶"待我一刀斩去鸡头,窦敬山家中埋了几缸金子、便让无头鸡蹦趺几下;如若金子不够一缸,一下也不必蹦了!"蓦地刮起一阵阴风,宝刀铮铮作响,白脸狼手起刀落斩断鸡头,无头鸡扑腾着两个翅膀子,在地上一连蹦了六下,这才倒地而死,鸡血哩哩啦啦溅出六个圆圈。白脸狼看得分明,心里头有底了!

转过年来,白脸狼又派去两个土匪踩盘子山,探明窦家庄远近周围的地形、庄子里有多少乡勇,各带什么家伙,最主要的是得摸透了窦敬山家院有几座、房有几间、墙有多厚、更楼多高,有几个看家护院的、几个巡更守夜的,手里多少大刀、多少哨棒、多少弓箭、多少火铳,几时生火、几时吃饭、几时吹灯、几时起床,不厌其详,全得探听明白了。除此之外,还要摸清附近有多少官军。白脸狼虽是亡命之徒,却不敢跟官军厮杀,因为他的宝刀再快,也抵不过火器,官兵来得少还行,如若大军云集,他只能是夹着尾巴望风而逃。

据回来的探子所说,乐亭县北傍滦河,东南两侧临海,窦家庄到渤海湾不过十余里,隆冬腊月沿海结冰,一条船也见不着。整个庄子住着两百多户人家,多为同宗同族,以做小买卖的商贩为主。由于是直隶重地,从没闹过匪患,庄子里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乡勇,皆为种地的农户,手中无非刀矛棍棒,除了一两杆鸟铳,并无冒烟带响的火器,一是用不上,二是朝廷有令,禁绝民间火器,离开天子脚下的四九城,官府对带刀的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民间火器管控甚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