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多时, 便听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岭透过镜子看过去,见一高挑人影快步过来,还没等萧岭看清, 便软得没骨头似的扑跪在萧岭脚边, 开口, 嗓音柔软, 却带着浓浓的哭腔,几欲哽咽地唤了声:“陛下。”

这人身量极纤细, 穿的又单薄,这样跪着,隐隐可见衣料下流畅美好的线条。

哪怕只能看到下颌和唇瓣,萧岭也能断定, 这是个美人。

唯一的问题就是, 这谁?

这种事情大约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许玑早就习以为常, 见萧岭不开口, 便道:“林仪君, 陛下面前,万勿失仪。”

哦,林仪君林缙。

林缙听到这话, 肩头微颤,慢慢直起腰身, 头仍然垂着,他鬓发有些凌乱地蹭在细白的面颊上,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双星眸哭得红肿, 咽声道:“臣知陛下日理万机, 不愿陛下再为后宫之事烦心,所以先时无论有何委屈,皆不敢面圣,”不知道为什么,语调有些含糊,仿佛竭力掩饰什么,又掩饰不住似的,“只是臣不曾想到,臣竭力忍耐,竟叫人愈加轻慢其辱!”

萧岭被哭得脑袋疼,哪怕这林缙的声音很好听,可惜说话太琐碎了,说了半天,竟一句有用的也无。

虽然萧岭知道,这么长的铺垫,是博得皇帝怜惜的手段之一,但他不是原身,原身更未必会怜惜这个林仪君。

话音刚落,便见另一人也到了,恭恭敬敬地向萧岭见礼,“陛下。”

既然这个是林缙,那现在跪在远一点地方的,就是顾侧君了,后者虽跪着,腰背却半点不弯,衣衫发冠皆齐整规矩,二十几岁的模样,若论颜色,在萧岭所见的诸多美人中只能算中上,然而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文气,一眼望去,竟和赵誉给人的感觉相似。

萧岭原本以为这位顾侧君是陪着林缙来的,然而这两人气质相差实在太天南海北,萧岭不觉得两人愿意结伴。

不是结伴,就是结怨了。

“怎么了,你说。”萧岭道。

林缙正要开口,便听顾侧君道:“是。”

皇帝亦没有打断他,林缙恨恨看了眼他,却不敢吭声。

顾侧君言简意赅,“臣将林仪君打了。”

萧岭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倘若顾侧君面上流露出一点愧怍,再不然诡辩一二,他都能申饬顾侧君两句,偏偏顾侧君就笔直笔直地跪在地上,正大光明,理直气壮。

好像他把人打了是天经地义。

林缙抬首,怒视顾侧君,尖声道:“你竟还敢在陛下面前直言!”

他说话声音大了不少,萧岭终于发现不对在哪了。

他原本以为是林缙说话故意含含糊糊,没想到是他嘴里缺了两颗牙,说话漏风。

林缙抬头时,亦能看出他脸上有淤伤。

顾侧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既是陛下发问,为何不敢直言?”

林缙被噎了一下,又低下头,楚楚可怜地跪回萧岭身边,哭道:“便如顾侧君所说,若非今日受此大辱,臣不敢深夜叨扰陛下。”

许玑听得已经想皱眉。

在他看来,眼下这种事情除了打扰陛下休息影响陛下心情外,没有任何意义。

早知是这点小事,方才就应该劝陛下不必见顾林二人。

林缙说着说着愈发觉得委屈,“白日顾侧君冲撞了臣,臣不过说了顾侧君两句,不想他竟直接动手,打完还,还如此不思悔过。”

透过镜子,萧岭与顾侧君对视,“他说的可是?”

顾侧君道:“是也不是。臣确实打了林仪君,但非是臣冲撞在先,而是顾侧君早有寻衅。”

林缙眼睛睁得圆圆,“我早有寻衅?你自己做出来的事情难道说不得?”

“是。”这是顾侧君的回应,他可能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但足够把人气得浑身发抖。

“你……!”

头发梳好,许玑放下玉梳,“仪君若是仍在君前失仪,便只能出去了。”

说的林仪君愈发委屈,可他明白许玑的身份与在萧岭心中的地位,不敢反驳许玑,期期艾艾道:“臣,确实说了两句,也都是,都是事实。”

有宫人奉上安神茶。

萧岭喝了一口茶,而后道:“说了什么?”

顾侧君自然道:“说臣不知廉耻,明明是先帝宫人,先帝崩逝后不去随葬已是陛下恩德,竟还恬不知耻勾引陛下。”

萧岭差点呛到。

先帝?

先帝宫人?

等会先帝不是有老婆吗?小说里就出现过先帝皇后赵氏,也就是现在的赵太后,最宠爱的贵妃沈氏,就是原身的亲妈,还有林林总总出现过四五个人,就是没有男的。

萧岭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让他如鲠在喉的是,萧岭居然把自己爹的人也弄进后宫来了,图什么啊!

这不是小妈吗?区别在于这个顾侧君是个男人。

萧岭原本残存的睡意这下彻底消失不见。

原身这个后宫也过于百花齐放了,怎么什么人都有。

萧岭的沉默让林缙顿觉惶恐,不管顾侧君之前是谁的人,但却是萧岭点头让顾侧君入宫的,他这样说,岂不是在打皇帝的脸?

哪怕是勾引,也得皇帝愿意才行。

“陛下,臣……臣只是气急了……”他慌不择口地解释道。

救命原身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若是先帝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被这个不肖子孙气死。

萧岭倏地心念一转。

“许玑,你去处置。”萧岭按了按太阳穴。

许玑对一切打扰皇帝休息的人都厌恶至极,颔首领命,当即令护卫将林缙拖出去。

求饶的惊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嘴便被塞住,两着黑甲的护卫架着林缙的胳膊,将人拽出内室。

顾侧君一直目不斜视,直到衣料擦磨地面的声音消失了,他才起身,道:“臣告退。”

行止俱佳,玉树秀立。

萧岭的目光落在梳子上。

不知谁在玉梳上挂了个如意结,略略发旧,但是颜色还是很好看干净的月白。

他随手将梳子拿过来,垂坠在手中荡来荡去,“不是有话和朕说吗?”皇帝漫不经心似的开口,“为何要走?”

顾侧君张了张嘴,眼中光华一闪而过,“臣与陛下……”无话可说四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萧岭起身,往里面走。

他身上倦,实在不愿意再跪坐着和顾侧君说话。

顾侧君跟着他过去,眼睁睁看宫人侍弄好床铺,萧岭上床。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皇帝的意思,可皇帝说的太一本正经了。

甫一靠上软枕,萧岭顿觉腰脊得到了极大的放松,黑眸半寐,里面似乎含着一层幽幽光泽,“讲吧。”

因为休息不足,萧岭身上总能透出一股慵懒倦态,然而这种倦态,只有在很私下的场合时才会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