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2页)

耿怀安忍了又忍,低呵道:“危言耸听!”

皇帝身体略前倾了些,他语气仍是沉的、淡的,仿佛并没有因为前者描述的惨状而有所动容,“耿尚书,你说。”

耿怀安得了开口机会,当即回答:“臣,臣已命人着手处置,陛下,南地水患年年都有,已是司空见惯,范围也不大,各地郡守已自行处理妥当,这位郎官的话未免言过其实了,臣看有天灾是假,想借着天灾陛下仁德赈灾盘剥银钱是真,况且,我朝四境安宁,百姓在陛下治下安居乐业,怎会因为一点点天灾便起民变,便是有,也是逆臣贼子借机生事罢了!”

那官员肩膀陡地一颤,却不是因为惧,而是怒。

怒怎么会有人颠倒是非黑白至此,怒怎么会有人能这般视人命如草芥。

看了半日热闹的宁明德慢慢开口,“赈灾,也是需要银两的,国库吃紧,朝臣共知。”

那官员到底年纪小,阅历也浅的很,根本没意识到宁明德这话是再给他挖坑,回道:“先前如耿大人所言,不像是没有银钱。”

宁明德冷笑,道:“原来是将主意打到了陛下这,”他偏头,逼视那青年,“国库所余银钱是为修归鹤园,倘耽搁工期,影响陛下兴致,你有几颗脑袋够砍?”

萧岭坐在上面,望着这一切宛如在看一场荒诞至极的梦境。

修园林竟能与几十万人的身家性命相提并论,金石土木居然重过人命,尽天下养,以娱一人欢心。

这是萧岭第一次,对他皇帝的身份有了无比深刻的认知。

他一行一止,是真的,可以决定天下兴亡。

青衣官员悚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宁明德话中的陷阱,他发觉皇帝视线因为宁明德的话缓缓地落在了他身上,咬了咬牙,双膝一弯跪下,“臣绝无此意。”腰身却还是直直的,仿佛宁折不弯。

凤祈年见皇帝没有当庭发怒,已觉得和往日不同,慢吞吞地开口,“国库便是再吃紧,这两份钱也是拿的出的,前几日宁尚书不是还从户部支了银子要修各部官署吗?死物总比不得活人重要,官署何日修不得?”

谁人不知礼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关系一向不睦,礼部官署修建凡经过工部定然远逊于其他部,修不修,于凤祈年来说差别不大。

“这个郎官说话是欠妥当,但到底年纪小,阅事少,况且也是一片为国真心,倒扣不上这样大的罪名,宁尚书,我等也做过郎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凤祈年说话慢悠悠,笑眯眯的,和他艳丽飞扬的面容极不相称,比寻常人略细长些的眼睛弯着。

凤祈年是先帝元德二十七年的探花郎,一身朱红官服穿在他身上愈发其容色璀然,相得益彰。

这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老狐狸。萧岭在心中给凤祈年下了定义。

但至少非常聪明。

“你……!官署乃是朝廷门面,岂容你说不修就不修!”

“咔。”

是冕旒碰撞的响声。

朝堂上一时静默,人人屏住呼吸,等待着皇帝最终的裁决。

皇帝开口,却问:“你叫什么?”

此言一出,众臣的面色都有几分古怪,不约而同地看向那青衣官员,后者跪的笔直,虽着低品青衣,然姿容高彻,若瑶花琪树。

陛下该不会是,又看上谁了吧?

有谢之容做例,不怪他们多想。

然而还额外看了眼一身朱红,神采飞扬的凤祈年,说起来,若只论容色精致,凤尚书倒是六部尚书中最好的一个。

就是岁数大了点,将而立之年,比陛下还大八岁。

天知道宁明德有多希望皇帝看上凤祈年。

那小官一愣,但马上回答道:“臣名应独。”

应独?

皇帝半眯起眼,“应卿,可字防心?”

于是众臣的表情更古怪了。

陛下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五品小官的字?

应独只觉愈发摸不着头脑,想起皇帝素日的名声,又是惶然又是有点尴尬,道:“回陛下,臣确实字防心。”

于是脑子里除了水患又多了一个如果皇帝非要让他入宫,他是抵死不从,还是从了皇帝的纠结。

如果从的话,他还能不能去研究水利?听说皇室藏书有不少关于水利珍本……等会,大丈夫生于世间,诸事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他到底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枉学了圣人之言!

但如果珍本足够多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应独,应防心,便是原书中那个在本朝一直不得展起才能,后来得谢之容提拔,拿十年修好了旻江琅中堰,使西南再无大水患的水利天才应防心!

原来这时候应防心已经出现了。

应防心悄悄抬头看了眼皇帝,不期与皇帝漆黑如墨的眼睛对上,帝王眼中殊无怒气,反而带着些明艳的笑意,吓得应防心猛地低下头。

陛下长得,倒和他想的不一样。

如果早早启用应防心,会有多少人免受水患?

此刻在萧岭眼里,应防心已不是个人,而是个跨世纪大型工程的雏形了。

忍无可忍的系统在今天第一次出声,“陛下,偏离人设警告,偏离剧情警告。”

本来暴君上朝已经够离谱了,他一直不出声,萧岭怎么还得寸进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