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穿过幽长的走廊,卢晴领着人进了一间亮着灯的审讯室。

单向玻璃后七八平米的小房间内,两人正面对面而坐,一人佝偻着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另一人的侧脸严肃,眉头深锁。

卢晴递了个耳麦:“你一起听吧。”

虞度秋接过,开玩笑道:“我的嫌疑尚未洗清,卢小姐对我太不设防了吧?”

卢晴切了声:“你在美国遭到追杀之后,彭局就向市领导请示过了,把你列为重点保护对象,暂时不以嫌疑人的身份对待。但相应地,在抓获凶手之前,我们大队可能要充当你的随行保镖、时刻监督你了。”

虞度秋付之一笑:“我没意见,就怕你们对我有意见。”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卢晴小声嘀咕,突然发现,“诶,你不摘墨镜吗?”

为了形成内外强烈光照对比,审讯室外光线昏暗,并不需要遮光。虞度秋推了推眼镜腿,说:“挡黑眼圈。”

他们这趟出去的人里没一个精神抖擞地回来,卢晴昨晚有多仙,今早就有多颓,十二点钟声敲响后魔法失效,第二天面对的并非白马王子,而是一个自恋过头的基佬、一个浑身发臭的队长,和一个非要和警方死磕到底的顽固大叔。

灰姑娘本尊见了都要叹一声好惨。

“偶像包袱这么重……”卢晴边说边调高音量,耳朵里纪凛的声音逐渐清晰:

“我他妈没时间陪你耗!”

意料之外的一声粗俗脏话,审讯室内外三人皆是一愣。

纪凛走进审讯室时,董永良根本没在意这个眉清目秀的小警察。

他答应那人之前,查过相关法律条例,以他的所作所为,别说没得手,即便得手后被抓个正着,也不触犯刑法,顶多予以治安处罚。正因如此,他才敢铤而走险,按照那人的指示,联系云南的供应商空运见手青,生切并撒在蒸鱼中。

按照预想,虞度秋食用后身体会轻微不适,有很大概率出现头晕目眩、胡言乱语的症状,他那么注重形象的人,绝不会以这种状态去见教授,原定计划告吹,那人的目的就达成了。

谁知虞度秋会识破。

出事之后,董永良和那人没再见过面,回国下机后直接被周毅押来了公安局。

如今是法治社会,他没犯十恶不赦的大罪,只要咬紧牙关死不松口,警察应该拿他这个老人家没办法,总不能严刑逼供。逼也逼不出内情,他只不过是拿钱办事,除了那人身份,其他一概不知,甚至不理解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缘由与他无关,他只想轻轻松松赚个五十万而已,如今非但没赚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眼前的小警察不可怕,可与小警察一起回国的那位少爷……他是从骨子里畏惧的。

董永良在虞家工作多年,见惯了有人因为一句不妥的话、一个不当的举动而被开除。

虞度秋目空一切,乍冷乍热,底线却很明白——别做他不喜欢的事。

背叛是他最不喜欢的事。

十几年前的绑架案是最好的例子,据说没出事前,那个司机和虞家的感情好得如同一家人,起码表面上是如此,可最终还是被警方毫不留情地当场击毙。

虞度秋当时并未受伤,明明可以不做得这么绝。

这些豪门对手下的客气不过是精英教育下的涵养与风度,一旦真出事,翻脸比谁都快。

俗话说,天才与疯子仅一线之隔,而虞度秋这人,仅凭董永良对他的些微了解,已经跳脱出世俗的认知范围,他手里就掌握着那条审判之线,随心所欲地切换状态,不仅主宰着自己的命运,还能用力收紧,割断别人的喉咙。

“砰!”纪凛一巴掌重重拍在审讯桌上,惊醒了董永良的忧心忡忡。

身上隐约传来一股酸臭味的小警察坐在他对面,掀起黑眼圈上方沉重的眼皮,露出一双在顶灯光照射范围外的漆黑眼睛。

董永良莫名打了个寒颤。

“董师傅,我这一趟出国,被你家少爷搞得心情很差。”纪凛的声音透出睡眠不足的暗哑,和令人胆寒的愤怒,“你要是继续避重就轻,跟我打太极,别怪我不尊老爱幼。”

玻璃后的虞度秋轻笑:“原来你们平时是这么审问的?”

卢晴也不知道纪凛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好巧不巧还被外人看见了,这如果传出去,引发了不利舆论,纪凛又得在大会上做检讨,那丢的可是全队的脸,包括她在内!

“只是吓唬吓唬而已……不会真的怎么样啦。”

“是吗,好可惜。”

“……”

“口头威胁没用,董师傅跟了我这么多年,见多了大场面,纪凛吓不到他,他怕的是我。”虞度秋笃定道。

果不其然,董永良只是惊诧了片刻,并没有露怯,嗫嚅道:“我真不能说……会害了我家里人……”

“你不说,一样会害你家里人。”

董永良倏地抬头望向门口!

虞度秋关了门,拧上锁,将刚反应过来的卢晴挡在了门外,从容走来:“而且我向你保证,我的手段,一定比收买你的那个人残忍得多。”

纪凛瞧他给自己拉了个椅子,当自己家似地,冷森森道:“谁让你进来的?”

虞度秋正要说话,忽然眉头一皱,拖着椅子往旁边挪了挪:“纪队,我只听说你被环卫工打了,可没听说你掉进厕所了啊。”

“谁掉进厕所了!是那些大妈的扫把刚扫过排水沟!”

“这样,难怪。”虞度秋忍耐着捂住鼻子的冲动,勉强正襟危坐,面向董永良,抬了抬下巴:“怎么说,董师傅?”

董永良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就成了惊弓之鸟,强弩之末,企图打出最后的感情牌:“少爷……看在我给您做了那么多年饭的份上……您能不能原谅我的一时糊涂……”

虞度秋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指,谁也不清楚他墨镜后的眼睛究竟在看谁:“你老婆生了场大病之后好像受不得刺激吧?如果她知道你被拘留、你的女儿被公司辞退、你的外孙被学校退学,会是什么反应?”

董永良如遭雷劈:“少、少爷,跟他们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纪凛也不同意:“二十一世纪了你搞什么连坐,这儿是你行使私权的地方吗?头顶有监控,注意言辞。”

“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玩儿下毒这么封建老土的把戏呢,若不是知道你背后有人,我真怀疑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现在哪儿有年轻人搞这一套。”

董永良冷汗直下,几乎想给他跪下,可双手被手铐牢牢铐在了椅子扶手上,动弹不得。

虞度秋看着他干裂苍白的嘴唇哆嗦了会儿,慢悠悠地补充:“不过呢,如果你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我可以保证你家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