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2/2页)

“正是,女福主苦寻话本下卷,结局或许就在这匣子中,贫道谨遵师命,并未打开看过,还请女福主也在无人处慎重阅之。”张道长说罢,起身作下一揖,退出了静室。

姜稚衣眼看着面前的木匣,好一会儿没有动作。

撞坏脑袋之前,她便去书肆寻找这话本下卷,却是无果,后来她恢复记忆,元策又派亲信四处查探,依然毫无所获。

如今答案就在眼前,道长说,这是她和元策的结局,她却忽然不敢看了。

原来及早知晓命运是如此可怕,如此令人畏缩胆寒的事情。

见微天师料中了他们的每一步,究竟想要告诉她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静默半晌,姜稚衣缓缓伸出手去,闭了闭眼,打开匣盖。

一封没有题写称呼的信封映入眼帘,姜稚衣慢慢拆开火漆,取出信笺,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笺上的字迹与话本一模一样。

第一行字入目,姜稚衣执信的双手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兴武十三年,帝以忤逆之罪为名,召河西沈氏入京,沈氏元策举兵而反,率军东进,致一路伏尸千里,血流成川,兵锋直指长安。

兵临城下,帝挟永盈郡主上城楼,胁令叛军投降,沈氏元策于城楼之下缴械弃马,受万箭穿心。

帝受降,依谈判之诺,免玄策大军死罪。永盈郡主亦免于一死,战后暂困居深宫。

叛乱方平,西逻趁虚而入,同年,河西全境沦陷,大烨一度风雨飘摇,几遭倾覆之灾,幸皇四子力挽狂澜,救国于存亡危难。

其后皇四子登基为帝,立年号永宁,放还永盈郡主出宫,恢复其自由之身。

永盈郡主出宫后却携婢女一名,自囚于长安城外太清观,再不入世。

自此,郡主与昔日少年战神之过往,唯余坊间传闻。

相传兴武十三年,帝下令查抄沈府,曾有人于东院书房拾得衣字玉佩一枚,故世人猜测,郡主与沈氏元策年少相恋,早年便已私定终身,二人少时在外不和,皆为掩人耳目之故。

坊间传闻愈演愈烈,街头巷尾,一时之间风月话本漫天。

我云游归观之时,恰逢话本风靡坊间,见有人到访道观,向郡主求证传闻真假。郡主摇头一笑,答曰:不过世人妄想。

郡主虽如此作答,却亦好奇坊间如何书写二人,可惜此前困于幽暗宫室,双目已无法视物,便令婢女寻来话本,在旁念诵。

郡主幽居太清观,别无他事,自此以听话本为乐,令婢女日复一日,翻来覆去诵读。久而久之,观中弟子对此话本几可倒背如流,郡主亦几将假想当真,每每听之必展露笑颜。

只是郡主待观中弟子皆和善可亲,独独厌我至深,对我从无只言片语。我不知缘由,多年来始终困惑不解。

直至永宁七年隆冬,我感大限将至,油尽灯枯之日,终得郡主驾临我榻前,愿解我多年所惑。

听郡主娓娓道来,我方才了悟,原沈氏夫人当年所诞为双生子,因我预言双生子祸国,沈氏长子留京,次子被秘密送往河西。兴武十一年夏,沈氏长子战死沙场,同年冬,自河西凯旋之人已是其孪生胞弟。

可惜郡主亦是在沈氏次子缴械投降,兵败身死之后才知真相,一切为时已晚。

无怪郡主对我深恶痛绝至此。

我年少轻狂之时自以为勘破天机,可掌一国命运,为君分忧,为天下解难,殊不知自己亦是命运中人,正因我当年预言,才致沈氏心生反意,君臣离心,致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所谓谶言,可笑之至。

我于临终悔不当初,死亦无法瞑目,许因执念过深,得上天垂怜,濒死之际脑海闪现浮光掠影,疑似窥见命运转机。

再睁眼,我惊得重生,重回兴武十一年冬,沈氏次子凯旋前月。

我本是已死之人,今得此生机,愿飞蛾扑火逆天而行,改写当年谶言,以赎我深重罪孽。

我回想濒死一刻预知之后事,复刻过去所闻话本,将沈氏次子身世线索一并写入其中,秘送至永恩侯府,望成为拨转命运齿轮之人,令永盈郡主今生早得机缘与沈氏次子相知相恋,改其命其运。

盼兴武十三年,再无因我而起之战,再无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见微忏上。”

姜稚衣震动地颤着眼睫,手心冰凉地紧攥着信笺,指尖用力到近乎痉挛。

目光从最后一行缓缓向上,又回到第一行,牢牢盯住了那句“帝挟永盈郡主上城楼,胁令叛军投降,沈氏元策于城楼之下缴械弃马,受万箭穿心”。

恍惚间,耳边忽然响起四月里她夜半噩梦惊醒,元策安慰她的话:“我身下有战马,手里有武器,当我面射来的箭怎么伤得到我?除非我缴械投降,原地不动,才捱得上你梦里的万箭穿心,知道了吗?”

是啊,在她那夜的梦里,他身下有战马,手里有武器,怎么可能躲不开迎面射来的箭?

那不过是她心有所忧,胡乱做的噩梦罢了。

可是在那个真正的结局里,他手里没有武器了。

他手里……没有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