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第2/3页)

本是为了避开范德年才上来,来了之后还真生出离别前最后一眼的伤情来。

姜稚衣感怀地俯瞰着这座待了十七年的都城,回头问他:“你是不是没登过城楼?”

“当然,”元策一挑眉,“不出意外的话,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之后有生之年都不会登上这里。”

“那意外是什么?”

自然是有一日,节度使带兵打进长安城——

元策弯唇:“是你。”

姜稚衣笑着眺望向远方:“不过我也只能带你看看外城,宫城的城墙就是连我也上不去的了。”

是啊,外郭城墙高两丈,宫城城墙高三丈有余,即使站在这里,也窥不见那座巍巍深宫的全貌。

那座生杀予夺,惟其所欲的宫殿,被层层护卫在长安城最难攻破的北部正中央。

元策极目远眺着那座深宫,眯起眼,好像看见无数铁骑飞驰过长安城的街道,踏入宫门,宫墙坍塌,砖石碎裂,宫殿陷入熊熊大火,转瞬间,一切灰飞烟灭。

“你看,那是舅父在的崇仁坊——”姜稚衣突然挽过元策的臂弯。

眼前猩红的画面骤然褪去,元策目光一顿,顺着姜稚衣所指望去。

“那是你母亲在的永兴坊,那是宝嘉阿姊在的胜业坊,那是我七岁以前的家,那是我们一起逛过的西市……”

元策一眼眼看过去,身侧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不知下次回来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了,”姜稚衣感慨,“今夜长安城举办灯会,会特别热闹,可惜看不到了,明年今日你一定陪我凑这热闹!”

元策眨了眨眼,没有作答。

耳边喋喋不休的女声还在为错失灯会而遗憾着,一个劲儿说着原本今夜该有怎样的盛况。

元策垂下眼睑,望向城楼底下:“好了,范节使已经被你气走了,下去吧。”

出了城门,姜稚衣的马车与城外的玄策军会了合。

穆新鸿已经带着玄策军的大部队先行一步,元策只点了十数个精锐和李答风跟他们同行。

出城之后走官道,路上不算颠簸,姜稚衣在马车里坐累了便躺下,躺累了又坐起来看看闲书,或者与窗外的元策聊闲话,到了用饭的时辰,便将提前备好的膳食用马车里的小火炉热一热。不过元策不与她同食,跟士兵们在外吃干粮。

坐了一天马车,虽未曾风餐露宿,但身子骨还是有点乏了。

入夜时分,队伍抵达驿站,姜稚衣被元策竖抱下马车,终于伸展开身体,在驿站门外活动起筋骨。

驿丞连忙迎出来接驾:“郡主,沈少将军,您二位与将士们的晚膳都已备好,今夜上元佳节,大家快些进来吃元宵吧!”

驿站本也为过路官员免费提供食宿,不过姜稚衣此行毕竟算是私事,所以已经给沿途各个驿站提前拨下银钱。

这驿站仍在京畿附近,因靠近天子脚下,修建得十分阔气,正值上元,门前和院里都挂了红彤彤的灯笼。

姜稚衣和元策一同入里,刚走进院子,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真是叫我好等!”

姜稚衣一愣,抬起眼,看见本该在几十里之外的宝嘉阿姊穿着一身飒爽骑装走上前来。

“阿姊怎么在这里!”姜稚衣惊讶道。

“这不是没来得及与你道别,想着过来陪你过个上元佳节?”

“……”

如果姜稚衣没记错的话,她们姊妹俩昨日应当刚用过一顿盛宴,道过整整两个时辰的别。

姜稚衣缓缓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李答风,轻咳一声:“哦,是呢,我这一路念着未与阿姊道别,实在遗憾!”

“遗憾不知道走快些?我骑马早一个时辰便到了。”

“那真是辛苦阿姊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宝嘉一个转身往里走去:“上房等你。”

姜稚衣回过头:“那李军医也跟我们一起去上房用晚膳吧?”

李答风看了眼宝嘉的背影,拱手道:“多谢郡主相邀,我与士兵们去偏房即可。”

姜稚衣轻撞了下元策的胳膊,小声道:“你的军令如山呢?”

元策瞟瞟李答风:“军令。”

李答风:“……”

元策在原地思索片刻,面向姜稚衣:“既然公主来了,今夜你与公主同住上房,我用过晚膳出去一趟,你早点歇息,不必等我。”

“大晚上出去做什么?”姜稚衣失望地耷拉下眉眼,“我本还想着夜里不赶路,我们好歹可以在驿站做做花灯过上元呢……”

“我提前去看看明日要走的路,你与公主一道过,”元策给李答风递去一个眼色,“我不在驿站时,你多看顾着些这里。”

李答风看着他眼底的正色,点了点头:“放心去吧。”

子时过半,夜凉如水。

驿站百里之外,远离上元灯火的荒郊野地,一群手脚戴镣铐的流放犯在囚衣外披着薄被,背靠树干,阖眼歇着觉。

不远处篝火堆边,押送流放犯的几个衙役碰了下手里的酒坛子,仰头大口喝着酒:“上元佳节,人家都在城里热闹,就咱哥几个命苦,还在这儿押这劳什子人犯……”

“可不是,你说圣上也真是,这钟家贪了这么多银钱,一刀宰了得了,流放什么嘛,劳民伤财……”

“嘘——小点声,听说这康乐伯背后有大人物在,就是因为这样才免了死刑,说不准流放完还能东山再起,都小心点说话,别得罪了人!”

几个衙役唠着嗑喝着酒,喝到快四更天,一个个接连歪倒在了篝火边。

钟伯勇听着耳边的声儿突然没了,奇怪地睁开眼来,一看篝火堆边上不省人事的衙役们,拿手肘撞了撞身边人:“爹、爹……”

康乐伯惊醒过来。

“爹,这些衙役好像倒得不对劲啊,是不是酒里给人下了药,范伯伯派人来救我们了?”

康乐伯目光陡然一沉,瞌睡瞬间跑了个空,直起腰背来,警惕地望向四下。

“你范伯伯愿意保住我们的命已是仁至义尽,这里离京城不到二百里,他绝不可能冒此大险……”

钟伯勇听着这话,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从入狱到流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他总算明白他爹当初给他的警告——为何不可去招惹沈元策。

去年五月,沈元策在河西遭逢生死大难,玄策军一支主力军全军覆没,原都是他爹的手笔。

他爹因贪污军饷,早年间被范德年逮住把柄,自此便在替范家做事。

他爹做着范德年手下的棋子,已将沈家得罪了个透。他当初竟还为着阿弟一条腿,不怕死地去挑衅沈元策……

可惜这一切都明白得太晚了。如今除了苟且偷生,留住这条命,来日再寻机会报复回去,别无他法。

可是此刻,这些衙役实在安静得太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