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珂斯

在巡游飞艇上阿珂斯的那间小屋子里,他正俯身探向搁在火上的一只锅,吸进一些黄色的烟雾。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他的脑袋重重地冲着工作台垂了下去。差点儿就要撞上去了,好在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

够强了,那么,他想,很好。

他托希亚帮他弄到了一些解忧森地的叶子,以增强药力,让它更快见效。这确实奏效了——前一晚他亲自试过,刚喝下去就沉沉睡去,正读的那本书滑落在手边。

他关掉了炉火,让那药剂冷却,这时有人敲门,他便猛地回过头去看表。在荼威,他会更着意于自然的节律,比如休眠期的黑暗和复苏期的明亮,日子更迭,就像眼睛开合。但是在这儿,没有日出日落来指引他,他只好一直看表。现在是十七点,是和约尔克约好的时间。

他打开门,卫兵站在外面,一脸挑剔。约尔克在他身后。

“凯雷赛特,”卫兵说,“这个人说他是来找你的。”

“是的。”阿珂斯说。

“你能接待访客?”卫兵轻蔑地说,“这儿又不是你的房间。”

“我是约尔克·库泽,”约尔克把重音放在他的姓氏上,“所以,你可以滚了。”

卫兵看了看约尔克的维修工服,挑起了眉毛。

“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库泽,”阿珂斯说,“他干的可是世界上最无聊的工作:保护希亚·诺亚维克。”

阿珂斯回到窄小的房间,这里正散发出植物和麦芽的气味——药的气味。阿珂斯伸出手指头试了试温度:仍然是温的,但是已经可以倒进药瓶里了。他不想让那些药水渗进皮肤里,于是快速地把它蹭在了裤子上,一边在抽屉里翻找合适的干净容器。

约尔克就站在门边,呆住了。他的手抓着脖子后面,一如往常。

“怎么了?”阿珂斯说。他把滴管伸进了锅里的药水中。

“没什么,只是……我可没想到,希亚·诺亚维克的房间竟然是这个样子。”约尔克说。

阿珂斯嘟囔了几句——这也出乎他的意料——他用滴管把黄色的药水挤进了药瓶。

“你们真的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约尔克说。

阿珂斯脸红了,生气地看着他:“没有,怎么了?”

“不过是些传言,”约尔克耸耸肩说,“我的意思是,你们确实住在一块儿,还触摸对方。”

“我是帮她缓解疼痛。”阿珂斯说。

“你的命运就是死于这个。”

“谢谢你的提醒,我差点儿都忘了。”阿珂斯没好气地说,“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帮你啊?”

“当然。抱歉。”约尔克清了清喉咙,“所以,这次也是一样?”

他们之前已经试过一次。约尔克真的给苏扎下了安眠药,让他在早餐时一头睡倒。现在苏扎很紧张地在寻找那个给他下药、让他当众出丑的人。阿珂斯觉得,用不了多久,气急败坏的苏扎就会向他发起搏命挑战了——苏扎不是个很理智的人,但他也不想冒险,所以阿珂斯让约尔克给他爸爸再下一次药,以确保激怒他。这回,苏扎很有可能因此暴跳如雷,等到涤故更新之后,阿珂斯就可以自认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推手,然后和他在竞技场上决一死战。

“涤故更新开始两天前,把这个倒进他的药里,”阿珂斯说,“让他的房门开着,这样看上去就像是有人从外面闯进来了一样,否则他就可能怀疑你了。”

“好。”约尔克接过药瓶,用拇指按了按瓶塞。“然后……”

“你放心好了,”阿珂斯说,“涤故更新之后,我就会告诉他,给他下药的人是我,然后他就会向我发起挑战了。而我就……把这事了结。结束巡游的第一天角斗挑战就是合法的,对吧?”

“对。”约尔克咬紧了嘴唇,“很好。”

“你妈妈还好吗?”

“呃……”约尔克移开目光,看着希亚弄皱的床单和挂在床上方的硫黄石提灯,“她会没事的。”

“好,”阿珂斯说,“你该走了。”

约尔克把药瓶放进了口袋。阿珂斯觉得他并不想走——他走到工作台另一端,磨蹭了好一阵子,用指尖刮了刮台面,好像那儿有点儿黏,要弄干净似的。阿珂斯和希亚都不曾这样在意地擦洗过工作台。

当约尔克终于打开门要走了,埃加和瓦什却出现在门廊上,正要进屋。

埃加的头发长长了,现在可以梳到后面去了,他的脸瘦骨嶙峋——而且苍老,好像他比阿珂斯年长十季岁,而不是两季岁。一看见他,阿珂斯就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抓着他逃跑。当然,至于那以后该怎么办,他全无想法,因为他们身处于一艘城市那么大的飞艇中,正飘浮在星系边缘——可他还是想那么做。这些日子,他总是想着那些根本不可能的事。

“约尔克,”瓦什说,“真有意思啊,竟然在这儿碰见你。你来干什么?”

“阿珂斯和我在对练拳击。”约尔克毫不迟疑地说。他真是个优秀的骗子——阿珂斯觉得这是必然的,因为他从小成长的家庭里,到处都是这种人。“只是看看他能不能开打下一轮。”

“拳击,”瓦什笑了,“和凯雷赛特吗?真的?”

“人人都得有点儿爱好,”阿珂斯说道,仿佛那不值一提,“明天吧,约尔克,让我准备准备。”

约尔克挥挥手,很快就离开了。阿珂斯一直等他走过拐角,才转身应对埃加和瓦什。

“是母亲教你的吗?”埃加说着,冲着仍然缭绕在炉子周围的黄色烟雾点了点头。

“是的。”阿珂斯一阵惊悚,不禁发抖,尽管他没理由害怕自己的哥哥。“妈妈教我的。”埃加从来就没用过“母亲”二字。施萨的幼儿会这么说,枭狄人也会这么说——但海萨的孩子不用这个字眼。

“看来,她帮你为未来做了准备。她竟然觉得我不需要这些,真令人羞愧。”埃加走进阿珂斯的房间,用手指滑过紧绷绷的床单、摆放整齐的书籍,用某种无法擦除的方式做了标记。他把刀拖在手边,用手掌和拇指夹住它。要不是见过无数次利扎克做这动作,阿珂斯一定会觉得这是威胁的意思。

“也许她没有预料到未来会是这个样子。”阿珂斯并非真这么想,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预料到了,我知道。我在幻象里看见她提到这些了。”

埃加从来没跟阿珂斯谈起过他的幻象,他们也没机会谈。阿珂斯不太能想象:未来叠加于当下,太多种可能性令人眼花缭乱,看见了家人,却不知道他们的形象能否成真,也不能对他们讲话。

但对埃加来说,这些都不再是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