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希亚(第2/3页)

“我的打算是,”他又说,“在我们那位新的神谕者的帮助下,防患于未然,在预言成真之前杀了她。”

我凝视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些命运。活了这么久,我所知道的就是,所有命运都将最终完成,不管是谁、怎样试图阻止,也改变不了。但利扎克的意图就是要改变它:既然某个人的存在会成就他丢掉王位的命运,那么就杀死那个人好了。如今,埃加可以告诉他怎么做。

“这是……这不可能。”我脱口而出。

“不可能?”他挑起眉毛,“为什么?因为从没有人那么干?”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椅背。“你觉得我该和星系中的普罗大众一样?你认为我不能成为第一个拒绝命运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尽可能地直面他的震怒,“我的意思是,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就这样。”

“你很快就会听说的,”他咬牙切齿、一脸阴沉地说道,“而且你要帮我。”

突然间,我想起了阿珂斯。我想起了登艇那天他对我所布置房间的感谢;想起了他捧起我满是刻痕的胳膊时平静的神情;想起了在狂欢的蓝雨中他追逐笑闹的样子……自从妈妈离世以后,我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放松和自如。我想要更多,而过去此刻的种种……我不想要。

“不,”我说,“我不帮你。”

他威胁我的经典招数——如果我不照他说的做,他就把我对妈妈的所作所为告诉枭狄人——已经不能再逼我就范。因为这回他犯了个错:承认自己需要我的帮助。

我跷起二郎腿,双手放在膝盖上。

“在你威胁恫吓我之前,让我先说一句:我认为你如今不会甘愿冒险失去我,”我说,“毕竟你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人们都怕我。”

和莱蒂的角斗挑战就是如此。说到底,那是在展示强权和能力——他的权力。

但实际上,那能力属于我。

利扎克从小就学着模仿我们的父亲,而父亲非常善于隐藏自己的反应。他坚信任何不可控制的表情都会使自己露出破绽,他也很清楚自己时刻都暴露在他人的注视之下,不管身处何地。这本事,利扎克小时候就练得不错了,但他仍然称不上大师。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的脸扭曲了,出于愤怒,还有恐惧。

“我不需要你,希亚。”他说道,挺平静的。

“这不是真话,”我站了起来,“不过就算这是真话……你也该回忆一下,如果我想把手放在你身上,会怎么样。”

我向他摊开手掌,希望我的天赋赐礼能浮到皮肤表面上来。而前所未有地,它们应邀而至,像水波一般席卷我的全身——没过多久,我的每一根手指都缠绕上了潮涌阴翳,如同黑色丝线。利扎克的眼睛着魔一般盯着它们,好像不受控制似的。

“我会继续扮演好你忠诚的妹妹这一角色,以及某种可怕的存在,”我说,“但我再也不会应你的要求给他人带去疼痛了。”

说完这些,我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心脏怦怦直跳。

“当心点儿,”利扎克说,“你会为此后悔的。”

“是吗?”我并没有转身,“反正我不是那个怕疼的人。”

“我,”他简短地说,“不怕疼。”

“噢?”我回过头说,“那你过来拉我的手啊。”

我向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阴翳密布。我的脸因流动的剧痛而抽动着。利扎克一动也不动。

“就是这样。”我说着便离开了。

§

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阿珂斯正坐在床上,腿上放着一本关于神识派的书,翻译机在摊开的一页上闪着光。他抬眼看我,皱着眉头。他下颌那里的伤疤颜色仍然很深,位置刚好契合于颌骨。随着时日渐长,它会慢慢变浅,融合在皮肤里,不那么明显。

我走进浴室,往自己的脸上泼水。

“他怎么你了?”阿珂斯靠在水槽旁的墙上。

我又泼了一捧水,然后倚在水槽边。水珠沿着我的脸颊越过眼皮,流下来,滴进了脸盆里。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狂热,下巴紧绷。

“他没怎么我。”我说着抓起架子上的衣服,胡乱擦了擦脸。我笑得比鬼脸还恐怖。“他没怎么我,因为我不允许。他威胁我,我……我也反击威胁了他。”

我手上和胳膊上的黑色阴翳又浓又密,就像画上去的黑色蛛网。我坐在椅子上,笑了。我发自内心地由衷地笑了,直到我感觉到一股暖意。我以前从未勇敢反抗过利扎克。我身体中蜷伏已久的羞愧舒展了一点儿。我不再是他的帮凶了。

阿珂斯在我对面坐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

“意思是,他抛下我们了,”我说,“我……”我的手颤抖不已。“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如此的……”

阿珂斯握住了我的手:“你刚才对全国最有权有势的人放了狠话,我想就算是颤抖几下也没什么。”

他的手要比我的大得多,关节粗厚,肌腱凸出。透过他的皮肤,我能看见青蓝色的血管。他的皮肤比我的白,也许就像传言所说,荼威人的皮肤都很薄。但阿珂斯并不柔弱。

我回握住他的手。

现在,利扎克要挟不了我了,而阿珂斯就在身边,我真得好好考虑考虑,该如何打发日子。我向来是独自一人度过星际巡游的,炉子四周仍然留有上一次巡游时飞溅出来的“糨糊”——那时我每天晚上自己做饭,用来自其他星球的食材做各种烹饪试验——绝大多数是根本不成功的,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有烹饪天赋。晚上,我一般会看一些来自各地的影片,想象着那些全然不同于自己的生活。

阿珂斯穿过房间,到碗橱那里拿了个玻璃杯,然后在水龙头下面接满了水。我仰着头,看着吊在我们头顶的那些植物,它们正在松香笼子里闪闪发光,有的在灯光照射下璀璨夺目,有的则正在枯萎,即便被松香包裹,也会渐渐干枯褪色。毕竟我已经连着三次巡游都这样看着它们了。

阿珂斯擦了擦嘴,放下杯子。

“我想出来了,”他说,“继续坚持的原因。”

他屈起左臂,他的第一道杀戮刻痕就在那上面。

“噢?”

“是啊,”他点点头,“利扎克说的那些一直让我烦心……他说他会把埃加变成我根本不想去救的人。嗯,我认定那是不可能的。”几天前他还茫然若失呢,现在却壮志满满——有点儿太满了。“没有哪种埃加是我不想救的。”

之前他满怀同情地看着我,而不是厌恶地看着我,那种温和的源头原来在这儿呢:疯狂。明明是远得帮不到、救不了的人,却还是继续爱着他——这就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