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希亚(第2/4页)

“我们期待你永远也不要有那种特权。”我冷冷地说道。莱蒂睁大了眼睛,其他人也一片静默。我意识到我只能做那些对利扎克有利的事:就算这些人忠心地追随他,他还是希望他们怕我,而我就得替他达到目的。不过现在才明白这个,有点儿晚。

“你妹妹真是伶牙俐齿,”雅玛对利扎克说,“这对那些反对者来说可不好。”

“对朋友们来说也不怎么样,”利扎克说,“我还没有教会她什么时候不能大放厥词呢。”

我怒目相向,正要再次“大放厥词”地顶嘴,他们却继续聊开了。

“我们最近征募的一批新兵怎么样?”瓦什问我们的亲戚瓦克莱茨。瓦克莱茨身材高挑,样貌英俊,但是年岁不小,即便不笑的时候,眼角也已经有了皱纹。一道深深的、半圆形的伤疤,横亘在他脸颊的正中央。

“还不错,”瓦克莱茨说,“现在他们已经通过第一轮训练了。”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探访一番的吗?”雅玛问。军队训练的地点在沃阿城外,靠近极羽边境,瓦克莱茨得花上几小时才能来到我们这里。

“不,只是为了护送凯雷赛特,”瓦克莱茨说着冲利扎克点点头,“就是那个排行老三的孩子。”

“他的皮有没有练厚一点儿?”苏扎问。他个子矮墩墩的,却有一身粗皮,上面伤疤遍布,像是披着盔甲。“我们去逮他的时候,只是那么轻轻一碰——哎哟,他身上就泛瘀青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我还记得阿珂斯·凯雷赛特第一次被拖进这庄园时是什么模样:哭鼻子的哥哥趴在他脚边,第一道杀戮刻痕遗留的血迹已干涸——在我看来,他一点儿也不软弱。

“也并不是那么皮薄肉嫩吧,”塞戈粗声粗气地说,“要不然你怎么解释我哥哥死得那么轻而易举?”

苏扎扭头去看他。

“我百分百肯定,”利扎克圆滑地说,“这并没有藐视卡麦伏的意思,塞戈。我父亲也是死于无名小辈,死得非常不值。”他啜了一口酒,“来吧,开饭之前,我为大家准备了一些娱乐节目。”

门开了,我整个人紧绷起来,觉得不管利扎克口中的“娱乐节目”究竟为何,那肯定比他说的要恶劣得多。不过,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只是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由颈及踝的紧身长袍,黑色的织物凸显着瘦骨嶙峋的肌肉和关节,眼圈和唇边涂着白色粉末,相当引人注目。

“我和姐妹们来自奥格拉,在此向枭狄致意。”这女人的声音粗粝刺耳,“我们将为各位献舞。”

话落手起,突兀的击掌声里,壁炉里的火焰熄灭了,夜珠发出的闪烁亮光也消失了,四周一片黑暗。奥格拉,那是被黑暗阴影环绕的星国,对星系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很神秘。他们不欢迎访客,甚至连精密的监视设备也无法穿透那里的大气。人们对他们的了解,大多来自像此刻这种盛宴之间的管窥蠡测。利扎克醉心于其他星国的进献,却禁止其他枭狄人觊觎,我还是头一次为他的安排感到高兴,要不是拜其伪善所赐,我可能永远也见识不到这些。

我颇为期待地踮起脚尖等着看。微光如线,包裹着那舞者紧握的双手,在她的手指间交缠纠结。当她再张开手掌时,壁炉里的橘色火舌在其中一掌上跳跃,夜珠的蓝色光球在另一掌上悬停。微弱的光线使她眼周唇边的白粉尤为显眼,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口锋利尖牙便在黑暗中幽幽显露。

另外两位舞者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入,静止不动地站了好一会儿,接着慢慢地动起来。左边最远处的舞者轻轻拍打自己的胸骨,但随着动作响起的,并非皮肤之间接触撞击的声音,而是饱满的擂鼓声。第三位舞者和着这不太和谐的拍子,缩腹鼓背,肩膀也向内收紧,整个身子弯曲起来,骨架间透出亮光,一节节脊椎依次可见,整条脊柱都闪烁耀目。

我目瞪口呆地吸了口冷气,其他人也是。

那个“控光”舞者将双手扭曲弯折,令壁炉火光包裹住夜珠光球,仿佛用光线编织了一幅挂毯。从那些光线织就的图案可以看得出,她手指和手腕的动作非常繁复,几乎像机械一样。随着那位“胸鼓”舞者变换了节奏,“控光”舞者和“亮骨”舞者一起歪歪倒倒、蹒跚摇摆起来。我紧张地看着她们,不确定自己是觉得惊叹还是觉得不安。她们每分每秒都像是要失去平衡摔在地上似的,但又在关键时刻拉住彼此,俯仰摇晃,抬升扭转,还伴随着五颜六色的闪光。

表演结束时,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利扎克带头鼓掌,我犹犹豫豫地也拍起手来,但是觉得鼓掌并不能表达我对刚才眼见这一幕的感受。“控光”舞者将火焰驱回壁炉,让光球重新点亮我们的夜珠灯。三个女人手拉手对着我们鞠了一躬,抿着嘴笑了起来。

我很想跟她们说几句——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会说些什么——但她们已经一个接一个地退场了。然而,就在“亮骨”舞者往门边走的时候,她突然用拇指和食指拈起了我的裙子。她的“姐妹们”也停了下来,三人一起注视着我,那目光瞬间摄人心魄——她们的瞳仁是漆黑的,而且比常人的更大。在她们面前,我简直想瑟缩起来。

“她自己就是个小奥格拉,”她说道,指尖的骨头隐隐发着光,刚好那时我的阴翳盘绕在胳膊上,就像一枚手镯,“完完全全地被黑暗覆盖着。”

“是赐礼。”“控光”舞者说。

“是赐礼。”“胸鼓”舞者也说。

我持反对意见。

§

宴会厅里的炉火只剩余烬,我面前的盘子里堆满了吃了一半的食物——烧烤鸟肉的碎块、盐渍果子,还有盖了一层辣椒的鬼知道什么蔬菜——但我的脑袋却一跳一跳地难受。我一点点地啃着面包皮,一边听着尤祖尔·扎伊维斯吹嘘自己的投资心得。

在长达近一百季的时间里,扎伊维斯家族一直控制着沃阿城北部森林之间的夜珠虫繁殖与收购生意。枭狄和星系中的其他星球不同,我们更愿意使用这种自体发光的昆虫来照明,而不是潮涌传输设备。这是我们虔诚信仰的历史遗存,不过现在也正在衰败——只有真正虔敬的修士才不会随意利用生命潮涌。

也许正是因为扎伊维斯的家族生意,尤祖尔、雅玛、莱蒂都非常虔诚,就算是医疗方面也拒绝使用缄语花——他们说任何改变人的“自然状态”的物质,哪怕是麻醉技术,都是对生命潮涌的抗拒。他们也从不乘坐潮涌动力的工具出行,因为这种利用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大不敬——当然了,星际巡游所用的飞艇除外,那可是重要的宗教仪礼。他们的杯子里只是水,而不是极羽草酿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