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故事(第2/17页)

上校皱起眉头,“照你说来,外星人也不可能靠收听我们的广播学会人类语言。”

“我想它们做不到。要学会人类语言,它们需要教学材料,而且必须是经过专门设计,向非人类成员传授人类语言的教学材料。有了这些材料,它们便能从电视里学会很多东西。否则不行,缺乏一个出发点,一个立足点。”

上校大感兴趣。外星人知道得越少越好,看来这是他的观点。盖雷·唐纳利也看出了上校的表情,翻了个白眼。我勉强忍住,没笑出来。

韦伯上校接着问:“如果让你跟外星人对话,学习它们的语言,你能不能做到既学会它们的语言,又不让它们通过你学习英语?”

“这取决于它们在多大程度上愿意与我们合作。我学习它们的语言时,几乎可以肯定,它们也可以学习到英语的只言片语。如果它们只单纯地教我说它们的话,它们能学会的英语就不可能很多。可另一方面,如果它们的目的只在于学习英语,而不是教我们说它们的语言,那么,事情就非常难办了。”

上校点头:“这件事,我还会跟你联系。”

约我见面的这个电话或许是我一生中接到的意义第二重大的电话。意义最重大的,当然,将来自登山搜救队。到那个时候,你爸爸和我之间的关系将会非常冷淡,一年最多通一次电话。可当我接到那个电话后,我做的头一件事,将是打电话给你的父亲。

他和我一起驾车去辨认尸体,一路长旅,默默无语。我记得太平间的样子,铺着瓷砖,到处是不锈钢,冷冻设备嗡嗡低鸣,弥漫着防腐剂的味道。会有一个勤杂工掀开罩单,露出你的脸。你的脸会有些不对劲,但我将知道,那就是你。

“是的,是她,”我会说,“是我的女儿。”

那个时候,你将是二十五岁。

宪兵查对我的证章,在他的书写板上做了个记号,然后打开大门。我驾着越野车驶进营地。这是一个农场,晒干的草地上扎着军队的帐篷,形成一个小小村落。营地中央就是那些外星装置中的一个,别名“视镜”。

我参加的情况通报会上说,这种装置美国有九个,全世界一共一百一十二个。它们是一种双向交流设施,把我们与外星人联系起来。这些外星人估计就是太空中的外星飞船上那一批。没有谁知道它们为什么不肯和我们面对面谈话,可能是怕招上虱子吧。每一个视镜都分配了一个研究小组,包括一位物理学家、一位语言学家。眼前这个就是我和盖雷·唐纳利的研究对象。

盖雷在停车场等我。我俩绕过迷宫式的水泥障碍物,来到里面放着那个“视镜”的大帐篷前。帐篷外有一辆手推车,上面装满从大学语音实验室里借来的器材。全是好东西,这些器材我提前送来,供军队检查。

帐篷外还有三台摄像机,支在三脚架上,镜头对准帐篷的窗口,拍摄里头发生的一切。盖雷和我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无数人的审查,其中包括军队的情报机关。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递交每日报告。在我的报告中,还必须包括一份评估:我认为外星人掌握了多少英语。

盖雷撩起帐篷站,示意我进去。“进来看看吧,”他用马戏团招徕顾客的口气说,“神奇的生物啊,上帝创造的绿色地球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包你大开眼界。”

“只需微不足道的一毛钱。”我嘟囔了一句,走进帐篷。这个时候,视镜毫无变化,和寻常一块半圆形玻璃相似。它有十英尺高,直径二十英尺。视镜前褐色的干草地上喷了一道弧形白线,标出视镜的激活区域。眼下这个区域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折叠椅,还有一条电源线连着外面的发电机。帐篷四周的支柱上悬着日光灯,发出低低的嗡鸣,和飞舞在热浪中的飞虫扑翅声混在一起。

盖雷和我对视一眼,动手把载着仪器的手推车推到桌旁。我们刚跨过那道白线,视镜便开始渐渐转为透亮,好像有人在那层暗色玻璃后面慢慢燃起一盏灯。视镜给人造成一种神奇的纵深感,我感到自己可以一步步走进它里面。视镜彻底点亮后,看上去就像一个半圆形的房间,几乎可以乱真。这是透视的效果。房间里有几个很大的东西,可能是家具,但没有外星人。弧形后墙上有一扇门。

我们忙着把各种仪器连接起来:麦克风、声谱仪、便携电脑、扬声器。我一边忙着,一边不时瞄一眼视镜,知道外星人随时可能露面。可即使这样,一个外星人当真出现时我还是大吃一惊,跳了起来。

外星人有七根长肢,从四周向中央辐辏,轴心处挂着一个圆桶。整个形体极度对称,七肢中任何一肢都可以起到腿的作用,同时任何一肢也都可以当作手臂。在我面前这一位用四只腿走动,另外不相连的三肢各自蜷在一侧。盖雷管它们叫“七肢桶”。

之前我看过录像,可现在还是瞠目结舌。它的七肢上没有明显的关节,解剖学家推测它们可能直接由脊柱支撑。不管支撑结构如何,七肢桶们靠它们的七肢活动自如,惊人地轻畅流利。七条皱巴巴的肢腿上是“躯干”,稳稳当当,像艘气垫船。

七肢桶的身体周围排着一圈眼睛,共有七只,没有眼皮。它走到刚才从那里进来的门口,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溅水声似的声音,接着又回到视镜里的房间中央,后面跟着另一个七肢桶。这一系列动作中它根本没有转身。真怪,但完全符合逻辑:它身体各个方向上都有眼睛,任何方向对它来说都是“正前方”。

盖雷一直注视着我的反应。“准备好了?”他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差不多了。”我从前在亚马逊河流域作过大量实地语言考察,但那时总能通过其他语言沟通。有时我的调查对象中有人懂葡萄牙语,我可以用这种语言和他交流,有时可以事先从传教士那里得到有关当地语言的介绍。现在,生平头一回,我只能依靠一种语言作单向考察。这种事从理论上说来倒是简单。

我走向视镜,对方一个七肢桶作出了相同举动。视镜里的形象清晰到让我有点毛骨悚然的地步,我甚至能看清它灰色皮肤上的纹理:一圈一圈的螺纹皱起来,像灯芯绒。通过视镜嗅不到对方的体味,整个情形于是更加怪诞。

我指着自己,缓慢地说:“人。”我又指向盖雷,“人。”接着我挨个指着七肢桶,说:“你们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