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高烧

余昧到第二天傍晚才回家。

余煦似乎不在,也没人来给他开门,倒是猫听见动静就跑过来,小声叫着蹭了他一腿猫毛。

“他去哪了?”他看见空空如也的拖鞋架,有些奇怪,便随口问了一句。

猫当然不会回答他,只会围着他的腿叫唤,看起来有些急——走到客厅他才发现是碗里没放猫粮,饿着了。

他给小蘑补了猫粮,犹豫片刻,还是过去敲了敲余煦紧闭的房门。

没人应,里面一片安静。

大概在补觉——他这么想着,也就没去打扰,回沙发看了一会儿猫吃饭,然后打开手机,久违地想点个外卖。

看来看去却也没什么胃口。

他昨晚在保姆车上凑合睡了两个小时,白天为了拍出虚拟现实的光影效果,又听摄影师的话在高温水雾里站了一天,被五颜六色的灯光变着花样照,现在整个人还有点蔫,翻了两页没挑出合心意的食物,索性作罢,打算先卸妆洗澡,等余煦起来再说。

直到洗完澡出来,他才发觉有些不对——天已经黑透了,补觉也不该睡那么久,何况余煦是知道他大约这个点回来的,平时恨不得跑到电梯口等他,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于是他迟疑片刻,还是走过去,象征性地敲了两下房门,确定没人应,便开了门。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也合着,他借着客厅的光隐约看清床边那一团轮廓——青年靠在床头那堆枕头里,歪着脑袋,头发散乱着挡住眉眼,睡得很沉。

衣服穿得好好的,也没盖被子,无意识地抱着手臂,似乎有些冷。

余昧走到床边,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也没必要叫醒他,就轻手轻脚地拉过被子,替他盖到胸口,遮住了那两条露出的手臂。

他没怎么照顾过别人,动作也有些别扭,做完这些就打算离开。

走之前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探了探余煦的额头。

——很烫。

他一怔,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不是手冷产生的错觉——两厢对比,显得余煦的体温更烫了。

大概是感觉到了,余煦哼了一声,不太情愿地睁开眼,看见是他还有些不确定:“妹妹……”

声音哑透了,被盐浸过似的。

余昧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想去开灯,还没迈步就被他抓住了衣摆,小动物似的牵了牵,又放开。

于是他只好坐回床边,耐心地跟病号交流:“你发烧了,难受吗?”

余煦却像没听进去似的,眼神还有些迷糊,看见他坐在那里就下意识贴过去,靠在他身上,撒娇似的抱住他的腰,话音含混:“难受……怎么才回来,我好想你……”

看样子还没醒,开口也像在说胡话,说着说着掺了点儿委屈,像以前学校开家长会,座位空着被同学说闲话了,回家忍着哭腔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小孩子。

原来这么没安全感。

“难受就躺下,”余昧摸到他后背潮了一片的衣料,有些无奈,“先松手,我去给你拿药。”

小动物听出他话里的警告意味,犹豫片刻,还是依言松了手,也不用他操心,自己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巴巴地看着他道:“药箱在茶几的抽屉里,嗯……我可能是着凉,加上前几天易感期——感冒药就可以了,里面应该还有退烧贴。”

算是挺让人省心的病号了。

余昧听着他黏成一片的声音,还是心疼,点了点他的嘴唇以示禁言,起身拿药去了。

回来时还带了杯温盐水。

他自己体质偏弱,平时生病都是能熬则熬,熬不住了才找向蝶拿药,有时候感冒影响喉咙状态,上台前会灌温盐水——对他来说挺难喝的,每次灌完都有些反胃。

余煦看起来却没什么异样,吃了两片药,垂着眼慢慢喝完一整杯,似乎还挺满足的。

余昧都怀疑是自己搞混了糖和盐,等他喝完还问了一句。

“是咸的,”余煦朝他笑了笑,眼睛湿漉漉的,晃着一层柔软的碎光,“我只是有点高兴。”

反正是余昧亲手端给他的,就算换成砒霜,他大概也会甘之如饴。

余昧无言以对,撕开一片退烧贴糊在他脑门上,然后往他嘴里塞了根温度计。

——38.3,对成年人来说算是高了。

刚才看不清,开了灯他才发现余煦的脸很红,泛着不太自然的血色,额前的头发有些潮,睫毛也被打湿成一绺一绺,沉沉地抬不起来。

他伸出手,理了理小孩睡乱的刘海,温声问:“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余煦摇头,声音不如平时明朗,听起来有些虚弱,“每年快入秋的时候都会病一次,过两天就好了。”

还有这种生物钟。

余昧略微皱起眉:“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一般这时候你都很忙,”余煦笑了笑,藏在被子里的手不太安分,又偷偷伸出来牵他袖子,“而且也不是什么大病……可能只是想家了。”

他是在秋天走失的,被孤儿院捡到的时候也没有厚衣服穿,环境从天上跌到地下,就生了一场重病,说是快入春了才好。

被他一说,余昧倒是想起来了:“对了,前几天向蝶找到一份八年前的报纸,上面有一条寻人启事,找一个在海洋馆附近走丢的男孩子,年龄和外貌特征都对得上,但联系电话已经打不通了……等过几天有空,我让人去上面提到的那个地址拜访看看。”

余煦沉默了一会,问他:“那个号码是多少?”

“137开头的,”余昧看见他眼神暗了暗,又道,“记不太清了,我让向蝶发给你。”

余煦却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不是这个……地址呢?”

余昧回忆片刻,报了一个路名。

“应该不是,”余煦轻声道,“我家在郊区,没有路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并不算失落,只是还生着病,听起来有些哑,有气无力的,就无端听得人心疼。

余昧摸了摸他的头发,拨开刘海,换了一片退烧贴,也不说话了。

这样的场景在他们之间出现过很多次——没有成百也有几十次了——他找到某条若干年前的寻人启事,告诉余煦,看到一点可能性又很快归零,最后往往以失望告终。

就像不会有人家十年前丢了孩子,八年前才贴寻人启事——看到的时候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忍不住试一试,试了那么多次,两个人都快麻木了。

“我小时候没上过学,是请老师来家里教的,”余煦没头没尾地开口,呼吸挠在他手腕上,有些痒,“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身边很少有同龄人,一出生就在那幢房子里,和妈妈一起住。”

余昧“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