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自学成才的读书人】

明末的海内三大鸿儒,分别是黄宗羲、孙奇逢、李颙。

李颙属于比较特殊那个,因为他没有老师。

其父战死之后,寡母抚养他艰难度日,每次送去私塾求学,都因没钱而遭拒绝。九岁那年,李颙终于进了私塾,只读20天就被赶回家。

李颙帮着母亲砍柴卖钱,又帮着母亲纺纱织布,空闲之余,母亲教他背书识字。

营养不良,面色如菜,人称“李菜”。

县中有富户,藏书甚多,听闻李颙的事迹,就允许他随便翻阅书籍。年纪轻轻,自学成才,写出《二十一史纠谬》。后来又把这本书烧了,因为这不是儒家正脉,继而潜心研究宋明理学,最终成为“关学”大宗师。

这个时空的李颙,际遇稍微好些。

大同军收复陕西的时候,李顒已经过了免费读书的年龄。但当地的小学校长,还是允许他旁听,只是不能参加期末考试。

在没有任何学历的情况下,李顒旁听完小学课程,又借书自学完中学课程。因为官府给母子俩分了田,他还得一边耕田一边自学。如此艰难,他却已把《春秋》、《史记》和《资治通鉴》读完,还被富户请去做家教,给富家子补习数学和物理。

并且,李颙还在自学宋明理学,承袭的是明末改良过的关学一脉。

金陵大学的校长王之良,回乡探亲时,听闻李颙的勤学事迹,便将其招来亲自考教学问。

李颙对答如流,王之良爱才心起,便让他去金陵大学旁听。一切费用,王之良来出,只是没有中学毕业证,所以无法参加正规考试。

李颙因为寡母在家,不愿前往南京。他的母亲在房梁上拴绳套,以自杀相逼,李顒终于还是去了金陵大学。

如今,大学课程早已读完,先是找了份小报编辑的差事,后来应聘做了“黄金屋”的图书管理员。

黄金屋,是皇室出资修建的公共图书馆。

李顒在管理图书的时候,无论什么书,他都能随手指出位置。借阅书籍的客人,无论提出什么疑问,他都能迅速进行解答,渐渐积攒了不小的名气。

要给太子寻找老师,不能全是名宿大儒,还必须挑几个年轻人。

王之良便举荐了李顒,但其资历实在太浅,当老师根本不够资格,破格录为东宫属官倒是可以。

没成想,皇帝听了李颙的事迹,竟然招来亲自考核。

李颙今年才25岁,他被引导着在紫禁城内行走,平心静气,目不斜视,巍峨的殿宇丝毫不能影响其心志。

在一个大殿中,李顒见到了皇帝,他直接跪倒叩拜:“小民李顒,叩见吾皇!”

赵瀚放下毛笔,说道:“新朝礼制,非重大场合不用下跪。你起来吧。”

李颙跪直了拱手说:“启禀陛下,家父早亡,家母抚养小民不易。小民多番求学,皆被塾师拒之门外。我大同军一至,与民落户分田,小民与家母亦分得良田。小民虽过了年龄,然大同朝廷之小学,竟也允许小民旁听读书。赐田,受学,凡此两事,不啻再造之恩。这一跪,这一叩,非民跪君,实乃在下跪谢恩公!”

这番说辞让赵瀚非常满意,微笑道:“近前来,赐座。”

李颙挺身站起,似乎不怎么懂礼数,竟阔步走到皇帝跟前,然后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瘦,此人非常瘦,脸颊都凹陷下去了。

但绝对不是文弱书生,他从小就砍柴卖钱,分田之后又常年种地,衣服脱下来也是有肌肉的。

赵瀚问道:“你自修的是关学一脉?”

李顒摇头:“回禀陛下,小民没有师承,能弄到什么书,就只能看什么书。小民家乡,有一藏书家,任由小民翻阅书籍。当时,小民读的是史书和关学。后来在小学、中学、大学旁听,又学了很多实学。数学、物理、天文、地理、律法、水利……不一而足。虽然不甚精通,但也博采百家。于数学一道,小民也有些心得,已被数学会录为会员。”

赵瀚哑然失笑,明末海内三大儒、关学宗师李颙,这个时空居然还搞数学研究。

赵瀚问道:“你所学颇多,觉得哪门学问最为要紧?”

李颙答道:“最要紧的是人,而非哪门学问。万般学问,归结起来只十四个字:明道存心以为体,经世宰物以为用。天下学者,若不能明道存心,便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于国于民并无甚益处。如果只是明道存心,却不知道学以致用,不懂得各类杂学实学,那就变成了假道学先生。”

“此言有理。”赵瀚极为满意。

历史上,顾炎武和李颙曾反复辩论学问。李颙明确的提出,要把格物致知的对象,扩展到“礼乐兵刑、赋役农屯”,甚至扩展到“泰西水法”等实学。

他当时因为名气太大,被满清的陕西总督请去关中书院做主讲。李颙虽然接受了邀请,但不穿官府给的衣帽,只穿一身布衣去讲课。

讲学三月,就被陕西总督举荐做官,李颙前后八次予以拒绝。此事惊动礼部,派专员登门拜访,催促其赶紧赴京做官。李颙装病卧床,竟被连人带床抬往西安。行至大雁塔时,他夺刀自杀,被官员给拦住,只能将他放回老家。

李颙继续兜售自己的理念:“天下治乱,在于人心之邪正。人心之邪正,在于学术之明晦。学术之明晦,在于当世之好恶。大明之亡,除了土地兼并,也亡于八股取士,亡于人人逐利也!”

“继续说。”赵瀚不置可否。

李颙详细说道:“科举取士,自无不可。八股之文,亦非恶事。然则科举八股,不能寻章摘句。长此以往,圣人之学毁矣,堕入断章取义之恶境。进士举人,学问不辨圣贤真义,治民不晓农桑稼穑。寒窗苦读,只求金榜题名。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们名也要、利也要,唯独不报皇恩、不恤民苦。”

“读书做学问,首要正心,其次务实。不仅要正读书人之心,还要正天下万民之心。劝善去恶,则人人为善,则社会风气正矣。陛下大兴教化,孩童可三年免费读书,只要推行二十年,此举必可正天下人心。”

“就是这些?”赵瀚觉得还不够。

李颙继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廉耻。欲正天下人之心,不仅要让天下人读好书,还当让天下人吃饱饭、穿暖衣。百姓都快冻死饿死了,却让他们守礼知耻,此非滑天下之大稽?所以,让天下人都读书,是正心;让天下人衣食无忧,是务实。此两者,缺一不可。”

赵瀚问道:“翰林院的经学家,看不起钦天院的实学者。你对此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