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训诂学】

赵瀚提着书箱,琴心背着古琴,剑胆捧着宝剑,酒魄抱着酒坛,簇拥费映环前往胡家做客。

这就是费大少爷的排场,登门访友也不忘装逼!

听说魏巡抚生病了,感冒发烧流鼻涕,如今正在县内医治。谁让他一蓑烟雨任平生呢?连大帽都不戴一顶。

巡抚患病,行程取消。

费映环左右无事,便来永平镇看朋友,就是那位中途落水的胡举人。

遥望胡氏大宅,规模不输鹅湖费氏,赵瀚好奇问道:“公子,论及源远流长,费氏与胡氏孰强?”

费映环颇为得意,手摇折扇说:“铅山费氏,源自汉代江夏费氏。而永平胡氏,出自清华胡氏,始祖为唐末进士,追随李克用平定黄巢而起。”

“原来如此,那还是费氏底蕴深厚。”赵瀚立即奉承。

其实,费映环在往自家脸上贴金,铅山费氏谱系只能追及元末。

而永平胡氏、官溪胡氏,还有景德镇那边的胡氏,都是从清华胡氏分出来的,明明白白记载着世系变迁。

这种真正的望族,传承接近千年,对历代开国君主而言,属于打击和拉拢的对象。

只看其宗祠正门,按照大明礼制,就已经够得上抄家流放——官宅和民宅,禁止使用重檐,胡氏宗祠直接是三重飞檐!

费映环站定,负手而立。

魏剑雄前去递名帖,对门子说:“鹅湖费大昭,冒昧拜访胡举人。”

“诸位贵客请进。”门子都不通报,直接把人带去花园。

显然,费映环是这里的常客,递拜帖纯属走个过场。

“哈哈哈哈!”

等不多时,胡梦泰大笑而来。

此君穿着丝织道袍,头戴一顶大帽,揶揄调侃道:“听说大昭兄在瓢泉淋雨了,可是到我家来讨姜汤喝?”

“你这厮掉进河里怎没淹死?”费映环不甘示弱,立即予以反击。

胡梦泰的妻子李氏,此刻就跟在丈夫身后。李氏携侍女二人,亲自端着酒菜过来,朗声说:“费相公恶语伤人,且罚酒三杯。”

费映环不再生气,状若调戏道:“若妹子亲手斟酒,那为兄喝了便是,想必尊夫不会吃醋。”

“兄长还是那般毫无正形。”李氏爽朗一笑,将美酒摆在桌上。她身材修长,从容大方,举止潇洒,不似寻常闺中妇人。

费映环和李氏,论关系可算表兄妹,铅山县几大家族全是亲戚。

三人坐定,余者站立。

赵瀚提着书箱候在旁边,完全充当人肉布景板,酒魄倒是捧着坛子过去伺候。

胡梦泰突然指着赵瀚:“兄长又多了一童子?三个还嫌不够啊。”

费映环得意道:“此子聪颖,宛若璞玉。”

“那我倒要考教考教,”胡梦泰对赵瀚说,“且上前来。”

赵瀚拱手说:“见过胡相公。”

胡梦泰问道:“今年几岁,可读四书?”

赵瀚回答说:“今年十岁,四书五经,囫囵读过,只背得少许篇幅。”

他能背啥篇幅?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教科书上有的,赵瀚都会背诵。

作为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学生,当然也有自身强项。

比如中国古代文学发展脉络,赵瀚就知道得非常清晰,且对名家名篇的理解,绝对超过古代大部分读书人。

只一套《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就囊括了几乎古代所有名篇。且这玩意儿还是必修课,老师逐字逐句讲解,期末考试不及格要重修的。

甚至还有一门《训诂学》,音韵、文字、语法都得知道,只不过本科内容相对粗浅,考研究生可以专选这个方向。

“小小年纪,也敢说囫囵读过五经?我都只习得本经,”胡梦泰笑道,“也罢,你用《诗经》里的一首诗,来形容一下昨日见到的魏巡抚。”

赵瀚张口就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

“哈哈哈哈哈!”

胡梦泰似乎很喜欢笑,赵瀚一首诗还没背完,他就已经捧腹大笑起来。

费映环也忍俊不禁,拍手赞叹:“此诗颇为贴切,真乃硕鼠也。”又问胡梦泰,“如何,我这童子是否聪颖?”

胡梦泰点评说:“如你一般,尖酸促狭。”

费映环有些不乐意:“你说我促狭便也认了,为何还要加尖酸二字?”

胡梦泰笑着问魏剑雄:“老魏,你家公子是否尖酸?”

魏剑雄摸鼻子道:“别扯上我。”

“哈哈哈哈哈!”

胡梦泰再次大笑,并不理会赵瀚,而是直接考教费映环:“大昭兄,昨日贱内问我,射与矮二字是否反了。射,寸身,矮也。矮,委矢,射也。你怎解释?”

费映环顿时愣住,不知如何解释,甚至怀疑千百年来真用反了。

胡梦泰挤眉弄眼,问道:“大昭兄,要不要我教你啊?”

赵瀚知道自家少爷爱面子,当即出声道:“这个简单,公子早就教过我。”

胡梦泰笑道:“那你说说。”

赵瀚用手指蘸酒,先画一把弓,再画一只手,然后写个“射”字。又画一根矛,画跪地举物之人,在旁边写个“矮”字。

费映环瞬间理解其意,下意识拍手称赞,喊出声又临时改口:“好!好……好记性,教你多日的功课竟还记得!”

李氏突然抿嘴笑问:“真是兄长教的?”

费映环的面皮颇厚,反问道:“若不是我教的,难道还能是他自学的?”

既然已经装逼,那就装逼彻底!

赵瀚突然插话道:“我家公子说,确实有两字用反,但并非射和矮。”

胡梦泰又是狐疑,又是好奇,问道:“哪两个字?”

赵瀚并不作答,而是面向费映环:“公子,我可以说吗?”

费映环一脸得意,故作潇洒:“说与他们听便是,自家人不必藏私。”

赵瀚再次用手指蘸酒,写下“麦”和“来”的繁体字。

李氏凑过脑袋问:“这二字如何用反了?”

赵瀚引用《诗经》里的一句:“贻我来牟。”

胡梦泰说:“那是通假之法,‘来’通‘麦’,不能证明二字用反。”

赵瀚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写出一个“麦”字,然后将其下半部分翻转为“止”。

胡梦泰瞬间傻眼,“止”就是“趾”,麦字为何要加脚趾?

真用反了!

创字之初,“来”表示麦子,“麦”表示来往。

《诗经》里的“贻我来牟”,并非什么通假字,而是麦子的真正写法。

胡梦泰此刻心悦诚服,起身作揖道:“数月未见,大昭兄的学问竟突飞猛进,小弟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