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陈敬宗等先锋军押着豫王、郭继先以及一干降兵往山外退时, 半路遇到了凌汝成率领的大军。

平叛终于结束,士气高涨。

只是金吾前卫、开州卫损失惨重,尤其是金吾前卫几乎全军覆没, 戚瑾又身受重伤,凌汝成免不得要花些时间抚慰。

一直到夜幕降临, 大军在一处山坳安营扎寨,晚饭过后,凌汝成才终于有了独处时间。

他一个人待了快一个时辰,才趁夜如泼墨,命心腹守卫秘召陈敬宗来见。

帅帐内只点了一支燃得只剩小半截的红蜡。

陈敬宗进来时, 发现帐内只有凌汝成一人, 五旬年纪的主帅脱去了盔甲, 只穿着一件朴素无比的深色长袍。

看到陈敬宗, 凌汝成招招手,示意年轻的驸马爷坐到他旁边。

陈敬宗坐了过去。

凌汝成指着矮桌上的两碗酒道:“年纪大了, 酒也不能多喝了, 只这两碗, 咱们一边慢慢喝,一边慢慢聊。”

他是进士出身, 身上有种文官的儒雅气度, 穿上盔甲时不明显,此时一袭长袍,语气随和, 倒更像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辈。

陈敬宗点点头, 端起酒碗, 浅尝一口。

烛光照亮他年轻英俊的脸庞。

凌汝成与陈廷鉴是同科进士, 早在陈廷鉴还只能仰望其他高官时, 凌汝成就认识他了,所以,凌汝成很容易地在陈敬宗的脸上找到了首辅大人年轻时候的影子。

陈廷鉴身上有种凛凛正气,哪怕他必须韬光养晦的时候,陈廷鉴也是不卑不亢的。

凌汝成觉得,陈敬宗更张扬,可父子俩身上的正气乃一脉相承。

“我与阁老是故交,今晚我只叫你四郎,如何?”凌汝成笑着问。

陈敬宗:“能与您这等英雄人物做故交,是我们家老头子的荣幸。”

若非今晚的密谈不宜声张,就凭陈敬宗这句话,凌汝成都要大笑三声。

“四郎莫要这么说,我只会带带兵,论雄韬伟略辅国之能,我远远不及阁老。”

陈敬宗:“算了,不提他。”

凌汝成点点头,收了笑,看着陈敬宗道:“先前你说,叛军是抓到了一个斥候,从斥候口中得知你们会经过白河岭,所以才提前派兵前去埋伏。我已经查过了,被抓的斥候名叫王三,乃是我按照你的嘱咐,派出去监视金吾前卫的那个斥候。”

陈敬宗:“王三应该是昨夜被抓,叛军才有时间安排伏兵。可王三一直尾随金吾前卫之后,比五千人更隐秘,没道理叛军发现了斥候,却没有发现金吾前卫,反而要等到今天上午才对金吾前卫动手。”

凌汝成:“也许叛军同时发现了金吾前卫与斥候,猜到还有其他先锋军,所以他们故意先抓一个斥候,得知你竟然也进了山,那他们当然要先去活捉你这个驸马爷。如果先对付金吾前卫或是其他先锋军,惊动你先有了防备,岂不是因小失大?”

陈敬宗抿唇。

凌汝成:“你又怎么解释,你为何会猜到叛军会有埋伏,为何要怀疑八支先锋军可能通敌?”

陈敬宗:“我只是过于谨慎,为了以防万一。”

凌汝成:“可最后的结果,你与济阳卫立了战功,反倒是金吾前卫差点全军覆没,金吾前卫这个最大的苦主,才最有理由怀疑有人通敌。这个时候,如果让金吾前卫知道被抓的斥候是我派去跟踪他们的人,你猜他们会怀疑谁?”

陈敬宗皱眉,思索片刻,道:“他们会怀疑您故意诱导叛军去白河岭埋伏我,再提前嘱咐我有所防范,故意给我立功的机会,因为您与老头子是故交,您这么做,要么是您自己愿意照顾我,要么是受了老头子所托。与此同时,他们也会怀疑您故意让斥候泄露金吾前卫的路线,好借叛军之手除掉戚瑾,除掉戚太后娘家唯一能够为皇上效力的侄子,当然,这点肯定是老头子指使你做的。”

凌汝成神色沉重:“就是这样,此事干系太大,一个应对不甚,就算朝廷镇压了豫王的叛乱,朝堂上也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陈敬宗垂眸:“是我太冒失了,递了把柄给对方。”

凌汝成摇摇头,看着他道:“与你无关,是这次藏在背后的人太过阴狠。”

陈敬宗:“您老可有怀疑的目标?”

凌汝成:“首先,我安排八个斥候时,只叫他们知道了自己要监视的先锋军的路线,如果王三跟着的是济阳卫,他或许能误打误撞发现大兴左卫的踪迹,可他跟的是金吾前卫,根本不可能撞见大兴左卫。就算王三屈打成招,他也只能招出金吾前卫的路线。”

陈敬宗:“知晓先锋军路线又有机会给叛军泄密的,只有行军路上能够发现叛军的金吾前卫、开州卫两位指挥使。”

凌汝成:“据监视开州卫的斥候所报,开州卫全程并无异动,叛徒必然出在金吾前卫中,或是戚瑾,或是戚瑾麾下有人想办法打听到了八支先锋军的行军路线。昨夜那人去给叛军通风报信,极有可能在路上发现了王三的尾随,因此杀了王三灭口,再临时暴露金吾前卫的路线,借此洗脱金吾前卫的怀疑。”

陈敬宗沉默。

凌汝成:“你有没有想过,隐藏在金吾前卫里的那个人,为何要陷害你?”

陈敬宗当然想过,戚瑾觊觎华阳,除掉他,华阳成了寡妇,戚瑾就有机会了。

可华阳已经嫁给他四年,期间与戚瑾几乎没有任何往来,谁会相信戚瑾会为了这点儿女情长罔顾几千士兵的性命?

凌汝成就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他忧心忡忡地道:“就怕那人的真正目标是阁老,他们想活捉你,再用你的命威胁阁老,阁老若为了你命我撤兵,整个陈家都将成为众矢之的。阁老若弃你于不顾,白发人亲自葬送了儿子的命,他是否还有心力继续坚持他的改革?”

陈敬宗看着桌子上跳动的火焰。

戚瑾就是要他死,叛军安排伏兵,打的才是胁迫老头子的算盘。

只是陈敬宗就算战死,也绝不会给叛军拿他当人质的机会。

凌汝成已经把局势都说清楚了,看着沉默许久的陈敬宗,他叹口气,幽幽道:“如果暴露我们安排了斥候监视八支先锋军,暴露了金吾前卫的疑点重重,把金吾前卫仅存的三百二十四人交给太后、皇上甚至朝廷审讯,那么幕后元凶以及朝廷那些对阁老虎视眈眈的大臣,肯定会趁机中伤阁老,诬陷阁老与我串谋,要除掉戚瑾,掌控少帝独揽大权。”

“四郎,朝廷大将颇多,不差我这一个,我也不怕解甲归田或锒铛入狱。可我朝几代只出了你爹这一个敢与整个腐朽官场对抗的治国大贤,你我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将阁老置于危地。”

陈敬宗明白:“您打算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