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景顺帝的批复与赏赐抵达石桥镇时, 已经是八月初二。

距离那场大雨已经过去月余,洪水早已退去,镇上的街道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百姓们正为秋收做准备。

注意到有队人马朝陈家的方向去了,田间地头的百姓们发出了一些低声议论。

“我好像瞧见一位公公, 莫不是宫里来人了?”

“听说齐氏贪了不少银子,是不是事情败露,连累了整个陈家?”

“不能吧,陈阁老可是好官,齐氏做的事, 怎么能算在他头上?”

“就是, 齐氏黑了老太太的人参, 给老太太喝假药, 陈家早把休书送去齐家了,齐家理亏, 一声不敢吭。”

那日驸马爷殴打亲叔、二房的陈继宗高声叫屈, 很多百姓都听见了, 之后陈家那边又陆续传出一些风声来。

有些胆大的百姓,更是追着那队人马朝陈家祖宅的方向涌去, 盼着能瞧见一些热闹。

陈宅。

各房都在本本分分地守丧, 听说圣旨到了,陈廷鉴忙与孙氏往前院赶,顺便派人去知会东西两院。

齐氏所为早在陈家内部传遍了, 各房也都知道陈廷鉴往宫里递了请罪折子, 并不意外会有旨意过来。

华阳与陈敬宗离开四宜堂, 在走廊里遇到了陈伯宗、陈孝宗两家。

别人都还好, 罗玉燕的产期就在这几日, 肚皮撑着裙子高高鼓起,瞧着就很辛苦。

“走吧。”

三家都到齐了,陈伯宗开口道。

来到主宅前院,就见除了陈廷鉴夫妻,东院一家五口也到了,只是齐氏手上绑了绳子。

这期间齐氏与她表哥杨管事都被关在东院柴房,如今身体消瘦形容憔悴,早没了曾经在镇上横着走的耀武扬威。

“奴婢见过公主。”

小马公公正在与陈廷鉴寒暄,余光瞧见公主来了,立即丢下陈廷鉴,小跑几步来到华阳面前,跪下磕头。

他是景顺帝身边马公公的干儿子,在圣前也算得脸,华阳自然认得,惊讶道:“怎么派你来了?”

小马公公仰着头,笑眯眯回道:“皇上、娘娘想念主子,叫奴婢带了赏赐送给您,临行前皇上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奴婢好好瞧瞧公主,看看是不是瘦了。”

说着,他还真的仔细端详起公主来。

宫里的这些太监,惯会讨好人,而且讨好得特别自然,一点为难、尴尬、做作都看不出。

华阳笑着叫他起来说话。

小马公公还想多看两眼,回头好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忽然一道凌厉的视线射了过来,小马公公看过去,对上驸马爷冷峻的脸。

小马公公暗暗腹诽,他一个不全的人,又是奉命关心公主,驸马爷怎么这么小心眼?

“大家都等着,你先宣旨意吧。”

华阳没有与小马公公耽误太久,带着陈敬宗走到公爹、婆母后面一排。

小马公公便也正经起来,拿着圣旨走到陈家众人面前。

陈廷鉴率领家人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罗玉燕因为肚子大,哪怕陈孝宗在旁边扶着,也慢了众人一步,面上就犯起苦来。

小马公公没在意,见众人都跪好了,他朗声宣读圣旨。

当齐氏听说自己被判了绞刑,顿时眼前一黑,歪倒在地。

陈廷实毕竟与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再怨再气都喜欢了二十多年,听闻齐氏落得这个下场,他全身发冷脸色惨白,宛如被鬼差勾走了魂魄。陈继宗低着脑袋,想哭嚎却不敢,眼泪哗啦啦地流了满脸。

“承蒙皇上宽宥,臣叩谢隆恩。”

陈廷鉴叩首领旨。

小马公公将明黄圣旨交到他手里,又转述了几句景顺帝对陈廷鉴的勉励,目光再次投向华阳。

华阳便对陈廷鉴道:“父亲,我带小马公公去四宜堂喝口茶。”

陈廷鉴颔首。

小马公公笑眯眯地跟了过来,陈敬宗猜到华阳要跟他打听宫里的事,识趣地没有立即回去。

陵州知府派了官差来,与陈廷鉴见礼过后,便要押走齐氏、杨管事。

“娘!”

陈继宗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抱住齐氏的腿,涕泪横流。

齐氏绝望又麻木地看向陈廷鉴、陈廷实兄弟,忽地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拖着疲惫的身子,顺从地跟着官差走了。

陈家外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刚刚里面的圣旨他们也听得清清楚楚,此时都对着齐氏指指点点。

小厮关上陈家的大门,将喧哗隔绝在外。

陈廷鉴肃容看着一众家人,厉声道:“今日齐氏之祸,尔等当引以为戒,再有犯者,我照样会按照律法处置,谁也别指望我会姑息!”

陈廷实只觉得大哥敲打的就是他,而且圣旨上也要大哥惩诫他了,惊恐之下两腿颤颤,又跪了下去。

孙氏忙朝儿子们使眼色。

陈伯宗、陈孝宗快步走过去,将叔父扶了起来。

陈敬宗笑笑,转身往西院走去。

齐氏之死,死有余辜。

本朝律法严惩子女不孝,包括儿媳,不提齐氏贪污,就凭她敢喂老太太喝假药,就已经犯了不孝的重罪。

.

小马公公还要赶着回京,给华阳留下四箱赏赐以及三封家书就告辞了。

家书分别来帝后与太子,华阳靠在次间临窗的榻上,看得津津有味。

陈敬宗进来了。

华阳警惕地往里面挪,同时捡起另外两封家书,一副防着陈敬宗窥视的模样。

陈敬宗没往她身边凑,见四个箱笼还摆在屋里,他一一打开看了看,全是绫罗绸缎,以及御寒的上等皮毛斗篷,而这些东西,明明她自己也带了几箱子过来。

“皇上、娘娘还真是疼你,唯恐你在这边吃苦。”

坐在椅子上,陈敬宗对榻上的公主说风凉话。

华阳看着信,漫不经心道:“谁让我招人疼呢,不像有的人。”

夫妻俩在各自父母面前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陈敬宗淡然喝茶:“你再招人疼,还不是嫁了我。”

华阳:……

他到底是自贬呢,还是在自傲?

当天夜里,夫妻俩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一阵喧哗吵醒。

陈敬宗侧耳倾听,猜测道:“三嫂大概要生了。”

华阳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罗玉燕这胎是个女儿,却并不记得孩子出生的具体日子,别提侄女,她连陈敬宗的生辰都是他死后才记了下来。

为什么会记住,因为陈敬宗的忌日与生辰,是同一天。

他活着时,自己不在意不张罗,家人们也不会再特意为一个成家立业的大男人庆生。华阳嫁过来的第一年,婆母倒是对她提了提,华阳给婆母面子,当晚叫厨房给陈敬宗做了长寿面,这家伙居然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一直折腾她到半夜。

第二年婆母再委婉提醒,华阳怕陈敬宗又乱来,只当不知,陈敬宗好像也根本没记着,照旧早出晚归地当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