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第2/2页)

就这么几句话,唐荼荼后脊骨都凉了。

工厂一区厂房已经收尾了,二区在建中,期间一切建材采购都是由太子拨款、年掌柜托揽人脉在各地购置的,跟县衙没一点关系,但收货地址无一不是静海县。

其间十几吨建材是从哪买的、怎么运输的,她没有多关注,只知道精铁是从山东运来的,炒钢技术是从河北冀州一个什么地方买的。

太子本事大,手下能人多,建材日夜不停地往山上运,唐荼荼压根没往这些土木铁煤的供应量上操过心。

净价买入……他们是截留了山东今年产出的所有的钢……

是了,市面上哪能买到什么钢?时下的技术是坩埚炒钢,举一省民营官营矿场之力,一年能炒出上万斤钢就是大幸了,这上万斤大约全会收走用作军用,各省火器作都在抓紧研造精钢炮,太子截的是他们的钢。

这买卖甚至没过明面……而眼下,山东的大司法官来问责了。

唐荼荼舔了舔下唇的干纹,心乱如麻。

却听二哥笑了声:“有劳公孙兄传话,父亲不懂这些,钢材一事属我最知情,我这就去给臬台大人递拜帖——晓晓,与公孙兄道个别,你坐车自己回家。”

廿一牵来马,晏少昰利落地翻身上鞍,马撒开四蹄朝着东边去了。

陈事堂中。

唐老爷几乎坐不住,冷汗簌簌地往下流。

堂中不止他一个人,他没那待遇,臬台老大人深谙官场套路,问政不是冷脸责问,是先请吃席、吃饱喝足了再问事,被点名唤来此处的登州官员都没什么胃口,两桌菜没动几筷。

可十几个官都围桌而坐,都尝着了这顿鸿门宴,独独唐老爷是一刻钟前被衙役拘上来的。

虽给了他张椅子坐,这给得还不如不给,让他站到墙角去都比坐在这大堂正中心、被所有人的目光审视着强。

臬台看完邸抄,眯起不太清明的老眼看了看他,道:“唐县令,唤你过来叙叙话,不必着慌。”

唐老爷才在这轻声絮语中松了半口气,便听老大人吐出后半句。

“便先从‘你如何贿买矿场头目’开始说起吧。”

贿买?!

唐老爷惊恐地瞠大了眼,起身就要辩白:“下官……”

他正急得满头大汗,身后有人挟着风大步走来,手在他圆硕的肩膀上一搭。明明也没使多大力,唐老爷却愣是被这只手摁得坐回了椅上。

那青年状似亲热地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嗓音清朗:“爹,孩儿来迟了。”

唐老爷被这一声陌生的“爹”惊掉了下巴,仓皇惊异中,只觉手心里被塞进来一块凉飕飕的方块。

他借着袖口遮挡一瞅,是一枚小印,用料是很稀罕的豹皮冻寿山石,青灰为底,黄飘顶,颜色看着老气横秋的。

但黄飘顶……

唐老爷赶紧翻面瞧,擦不净的印泥衬得六个篆字鲜红,上书——“文和诰命之宝”。

文和,吾皇年号……诰命宝印,三品以上的大人领着皇命出京时,才会从皇上那儿领着这一枚印啊。

三品京官那是什么官!起码得是各部副首!

唐老爷捏着这枚烫手的印,差点嚎出声来:这又他娘潜伏过来一个哪路的钦差啊!怎么天津城里办案的是钦差,离了津了,问话的是皇差,喊他“爹”的还是个大皇差!他一介草县令何德何能!

而此时另一头。

叁鹰好好地驾着车,忽的急急一声吁,马车里的唐荼荼差点被颠上车顶。

街口的喝声一眨眼冲到了跟前:“行人退避,速速退避!”

那是一列传令兵,血红的背旌高高扬着,从傍晚的街市上驰骋而过。街边小摊被踏翻了好几个,领头兵下摆的血污在马车窗前眼前一闪而过。

叁鹰噌得直起身,眯着眼睛看清了领头兵的装束:“姑娘,是个都头。”

那都头连下马都来不及,扬鞭狠狠一抽县衙门前大鼓,隔着校场的栅栏高喝。

“娘娘岛上大乱,疍民造反了——窃夺供神银三十万两,私藏兵器,挟持道场十几位真人!营中所有巡检速速领兵前去镇压!”

整个蓬莱县热热闹闹的夜,被这一声急报撕破了天。

“哪个狗奴才传的话,竟说这是小事儿?!合着三十万两白银,是他娘丢根葱丢头蒜?”

公孙景逸站在船头,气得怒发冲冠。他开来的海沧船是军船,码头上就这么一艘巨轮起了锚,几百个蓬莱兵全踩着绳梯往船上冲。

“速速去传信给我爹,让他领兵来援。再传话给臬台老大人,有什么话留着改天再问,把唐县令提溜上船来。”

巡检、捕头调度都极快,又临着码头,仅仅半刻钟,便把能容纳六百人的海沧船坐了个满。

公孙景逸脸色阴晴不定。山东是大省,与天津一个直隶州不可等同视之,山东海岸线极长,沿海诸县的户牒法度松得跟筛子似的,‘疍民’大多能落籍,换言之,山东此一省几乎没有疍民。

他能想象得到,岛上造反的疍民必定各个都是天津籍,一路尾随祭海的大船过来的。一旦这些疍民弄死了人,头上没个大官撑着,他则首当其冲。

“——开船!”

公孙景逸猛地回头,正要骂哪个龟王八敢做这主。

唐荼荼站在舵手旁,沉静地望着北边:“得先把兵送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