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第2/2页)

她看了没两眼,睫毛已经挂了水,往北望,跟了一路的十几条随行船也全看不见了。雾太大,船得间隔开距离。

和光对着镜穿上新内衣,左照右照满意极了,一叠声催她:“你快洗漱,咱们早早下船,把那群假道学甩下。上船时候就是我招待的,下船谁爱招待谁招待去,我可没那耐性天天撑笑脸。”

唐荼荼含着满口青盐应了声好。

高门大户扎堆是非常有意思的事。在天子脚下的京城,官员私底下吃几顿饭,保不准就被盖个“结党”的帽子,出了京城却是处处朋党。

尤其天津,城大、府小、人口多,这个特大城市挂在一个不富庶的省府下,官员从二品到九品环环是锁,将门与军户、府台与计司、文官与胥吏,功名利禄将不同的政治派别划开,再各自牢牢卯合在一起。

转运使司文不沾,武不沾,左右不招待见,遂自己一帮人抱团。

这群漕官手里抓着漕道财务,南来北往的钱打手过,越爱作出一副清风两袖、涓滴归公的老实样,儿女们有样学样,十四五小孩年纪,也成天把礼义廉耻忠孝节义挂嘴边,上船两天,把和光膈应得不轻。

“你是还没怎么见识过,那群假道学……嗐,三言两语能把人噎死。”

“是嘛。”唐荼荼支应了声,心思早跑远了。

太阳露半脸时,浓雾薄了三分,海岸线密密麻麻全是人,指泊塔顶金赤青白黑五色旗不停地变换着,指示着大船进哪片锚地。

甲板上更热闹,船工要爬上桅杆解帆布、观察风向旗,几十条巨橹从船腹伸出深深划着水,不停调整航向,要让船头去顶水,逆流减了速方能靠岸。

海岸上的小工划着舢板来接应,密密麻麻几十条舢板围住大船,船头半个身子探在外头,扯着嗓门嚷嚷着骂。

“左舷的人呢!杵个桨板驴打滚呢!赶紧划来!”

“砂袋慢慢卸,丢包留缆!”

船吃水太深,又是逆流,百人一齐摇橹也是划不动的,要么让船在近海停了,一船的公子小姐们爬绳梯下去,换乘小船,但那是招骂的事儿。想让大船直接靠岸,得把舱底几百吨的压舱砂一麻袋一麻袋往下扔,扔掉一半以上,船轻快地浮起来,才能进得去码头。

前方的淤泥地越来越近,船头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到达第三个岸标时,一声厉喝。

“抛锚——!”

先丢的是首锚,左右各一,两排壮汉抱起将近有他们腰粗的铁链往海里扔,链环摩擦一路火花霹雳,锚头入水的一刹那,竟有滚滚白烟顺着链子腾起来。

眼看船直直朝着滩头撞上去了,岸上的百姓都笑嘻嘻看着,竟躲也不躲,粗壮的锚链被牵拉、绷直,回拉力把一船人全扯得踉跄两步。

唐荼荼赶紧抓着舷沿站稳。

船头在上岸口轻轻一贴,正正好地停住了,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唐荼荼满眼震撼,昨晚上她还在唏嘘农业时代的笨拙,眼下见识了这声势浩大的一场停泊,要算尽天时地利、用尽人力,再加上船头半辈子行船的眼力,才能让一艘巨轮稳稳当当地靠岸。

“看傻啦?”

和光拉着她往舷梯跑:“嘿嘿,这浅港用的是小锚,水浅风小嘛,放俩小锚就够了,船头还藏着个大锚,三爪比你坐着都高,这点儿人可放不下去。今年带你多坐几回,见多了就知道啦。”

她两腿跑得太快,唐荼荼只来得及回头望一眼,朝二哥挥了挥手。

她们下了船没走出十步远就叫人围住了,蓬莱迎客的小吏和官太太站了三大排,打着笑脸迎上来,把先下船的公子小姐接了个满怀。

“哎哟,四小姐真是一年一个样,出落得我快认不出了,还当是看见龙王家公主渡海而来了!”

“四小姐累坏了吧?快上轿子,咱们进城去吃,知事大人摆了大宴。”

“四小姐不记得我了?去年您过来就是我接引的,妾是书算通事家的,夫郎姓赵,四小姐记得吗……”

“噢,记得记得。”和光撩起眼皮笑了下,意兴阑珊地在路边挑了个食肆,拉着唐荼荼坐进去了。

唐荼荼忍着笑,任那太太喋喋不休地说,再往周围一瞧,下了船的少爷小姐们也都有人围着接待,各个是不堪其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