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第2/3页)

俩人一合计,觉得没多大必要。

论体力,这时代的贫门子女都是打小挑担长大的,各个一把好力气。南方,唐荼荼没去过,不清楚,只说北地——北地的富家子弟打小骑射,猎犬打马,大多身强体壮;高门女眷也有百八十样玩趣,发育后期奔着高挑挺拔长,偶有一两个身子骨差到弱不胜衣的,那都是娘胎里积弱的病秧子。

这是没被鸦片摧折过的年代,百姓不是东亚病夫,跋山涉水来的洋鬼子们尚吃不起肉蛋奶,平均身高比盛朝人矮了半头去。

这样的前提下,花大力气传播什么“全民体育”,才是多余。

唐荼荼想潜移默化的,传播点别的。

她想告诉姑娘们,运动不是见得不人的事,女孩子玩耍跑动不必顾忌男人眼光,不必遮遮掩掩,不管是累出一身臭汗,还是发育的胸脯像兔子一样蹦跶,都是自然的,不是丢人现眼伤风败俗,与“不守妇道”毫不相干。

19世纪以前,体育一直是男人专有的,女人被排除在赛场之外,即便是奥运会,照样视女子为无物——“女子奥运会是无趣的、反审美的、不正确的,将永远拒绝女性参加”,这样的贬低,还是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的原话。

女人只有穿着漂亮的长裙参加滑雪赛,在冰天雪地里羞怯、柔弱、瑟瑟发抖、翩然起舞才是符合审美的,这便是唯一允许女性参加的项目。

百年妇女运动,抢回了女性参赛的权利,世界开始考量男女肌肉力量差别,开始有分门别类的比赛。

尽管男女体力有差,但女性在精神上,当不惧与男子同台竞技。

这股思潮扯回古代来,照样有惧有痛,下可至“不下蛋的母鸡有罪”,上可至“女子不得入朝为官”。

想碾死旧俗,得让新风气先冒出尖,拿军屯里长大的将门女眷去做这个尖,借由一届接一届、一城接一城的女子运动会为途径,风靡天津,传遍京城,先捅到高门大户眼前去瞧瞧反应,投石以问路。

天热,唐荼荼慢腾腾用着脑子,自个儿顶着大太阳,沿着跑道内圈跑。

跑道一圈一里地,三圈正好1500米,跑完做好拉伸后,她去领奖台把长跑项目的奖品领了。

原地休息半刻钟,勾了下一项立定跳远,跳了一米八远。

沙坑里糊了两腿土,唐荼荼啩嗒啩嗒拍干净,抻展双臂,有条不紊地捡起一枚铅球,在右边锁骨窝略略一垫,背向,滑步推。

一投,两投,三投。

地上铺满了草甸,落点印记很清楚,唐荼荼拉着软尺上前,选了投得最好的成绩。

占地十几亩的运动场上,只有她一人在动。跑步自己计时,跳远自己测长,速度不快,也不赶趟,做完一个项目休息会儿,却始终在不紧不慢地动着,有种坚韧不拔的憨直。

她衣裳后头缝了参赛牌,按报名的次序,是个大大的“一”字,白底,红字,在太阳底下从从容容地争着先,也像她这个人。

屋里乘凉的夫人小姐们歇了话头,半卷起竹帘,隔着半个运动场观察她举动,渐渐看进了眼。

不知怎么,明明唐丫头一句没吭,可她们脸上就是臊得慌。

直到又一场孤零零的比赛结束,领奖台前边,那根两丈高、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立杆上,升起了一面旗,大红的底儿,金字,旗上大书一字——“唐”。

一群夫人坐不住了,伸长脖子望着那旗飘飘扬扬,忙抬手招来侍女问:“怎的还扬旗了?扬旗是甚么意思?”

“夫人有所不知。”唐家的侍女盈盈一笑:“每个项目都会取头三名颁奖,却只给第一名升旗——红底儿金字的这是桂冠旗,上头绣有冠军的姓氏和成绩,等升完旗,这旗还会高悬于赛场四周,喏,就在外圈这环形的围墙上。”

“升旗是天大的殊荣,这面大红旗会一直竖在墙上,叫过路的百姓都看见。直到将来有另一人成绩更好时,便可以拿自己家族的姓氏把这面旗顶下去——我家姑娘已经拿下三面旗了,嬷嬷们正忙着绣字呢。”

一群夫人互相瞅瞅,连忙站起来了。

和光哟嚯一声乐了:“娘,你想比什么呀,我给你报名去!”

眨眼工夫,报录处前挤满了人。

唐荼荼眯着眼睛,迎着大红旗笑。

“升旗”的意义,大概从古至今都没大差别,对这些将门、对军户的意义尤其重大。像军堡的城墙上,大到帅旗、将旗、牙旗,小到阵旗、号旗,一年到头旗不落,非将士死绝、非城防失守,军旗是绝不能倒的。

长跑、短跑、接力跑项目一下子报满了人,场上姑娘们扯着嗓门助威,观众席上各家的家仆摇旗呐喊,立刻撑起了运动会的排面。

“娘!你没拿接力棒!”

“夫人怎么犯起傻来了?您学成家太太跑内圈啊。”

大红的旗帜高扬,鼓兵频频催鼓,一群夫人连晌饭也不吃了,争抢着比出个先后来。这些女眷体力好得出奇,跑完步喘几口气,就又精神抖擞地去报下一项了。

唐荼荼乐坏了,备好的器材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挨个项目讲解:“这立定跳远呀,练的是下肢的弹跳力和爆发力……”

她这老师当得没用,自己演示两回,均跳了一米八,远远比不上几个将门出身的姑娘。

公孙和光有轻功打底,身姿灵巧得像只豹子,点地一跃,轻轻松松跳出一丈去。后来者更有变通,什么半空扭身、前空翻,将要落地了还能来个小提纵,一个比一个蹦得远。

普普通通的立定跳远,成了才艺大比拼。

唐荼荼笑起来,叉着酸痛的腰往边上退。

这就对了嘛,一群人在一块,一旦激起了好胜心,大家就都抢着参与进来了。

金红的大旗挂上高杆,从正东方开始,沿着椭形的赛场围了一圈。

公孙一脉到底是总兵家的子嗣,根深叶茂,门臣也多,好几房姑嫂妯娌拿下了一半的旗,场上公孙姓的姑娘仰头望着旗,俱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肩背。别家族的女眷自也不甘落后,赛场上气氛如火如荼。

每升起一面旗,锣鼓声就要响一阵,鼓声壮实,传出一里地去。

领路的是年禄台年掌柜,半年下来跟唐家混了个脸熟,一路领着人顺着锣鼓声方向走。

晏少昰老远听着,就觉得这该是唐荼荼弄出来的动静。

“她又鼓捣出来什么了?”他笑问。

叁鹰围在他身边,左蹦右跳的像只猴儿,看殿下肩厚了,背宽了,京城的翩翩公子哥在战场上走一圈,变成了一身热火的纯爷们。

叁鹰正揣着满腔感慨欣慰,听着殿下问话,他成心卖关子:“主子自个儿猜嘛,姑娘的新鲜点子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