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第2/2页)

于是只有唐荼荼一人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支钱支得不眨眼。

她不想工场一开起来,流出来的便是黄水绿水,浑了海河,熏黑东镇半边天。要是那样,她宁愿自己贴补十几万两银子也要砸了这片厂子。

怀大人看完图纸,还想督促几句,叫她好好做事不要松懈,一抬头,瞧这丫头黑眼圈都成褶了,哪里用人督促?她自个儿就是扛锄头上工的操劳命。

这下不能督促了,还得劝:“姑娘快回去歇歇罢,不用日日过来盯着,养护不难,匠人都学会了。本官留在山上不走,有我盯着出不了错。”

唐荼荼:“那辛苦大人了。”

她拿起条汗巾拍打身上的灰,啪啪啪,跟抽鞭子似的,芙兰听着都牙酸。

“您对自个儿下这狠手有什么用呐?衣裳是灰,头发是灰,鞋袜里边都是沙子,抽多少下能抽干净啊?回了家再洗漱罢。”

唐荼荼笑出一口白牙:“你还要住在山上啊?一个大姑娘家总住山上也不是个事儿,等我寻个机会,把你领回府去。”

芙兰咧咧嘴,捏着嗓子细腔细调说:“奴婢是去年九月跟上姑娘的,早说了,您想个办法把我弄进府里去,好嘛,姑娘磨蹭了半年。”

影卫都有随乡入俗的本事,芙兰一口津味儿已经学得了精髓,唐荼荼笑得更灿:“怪我怪我,事儿多忙忘了。”

近些天夜里总是要飘阵雨,一受雨,混凝土降温太快就会崩裂,要每天更换油布,严格控制温度。

匠人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班倒,唐荼荼稍微好点,晚上能回家睡个好觉。

她坐的马车本来简陋,每天路上颠簸一个钟头,渐渐吃不消了,换了坐具,添了宁神的香炉,又劳烦嬷嬷缝了个护颈的U型枕,越来越好睡了。脑力消耗大的时候,一天睡四个时辰都不够,唐荼荼抓紧一切时间补觉。

在山上工作的时候总是精神的,回了家吃过饭,她全身骨头就软了。

堂屋的圈椅宽敞,唐荼荼靠着软枕仰面朝天,听母亲和珠珠唠嗑,全作消遣。

县里的女学馆不像京城,京城贵女总要暗戳戳比家世、比首饰、比成绩,比谁定亲定得好,比谁家请的教养嬷嬷宽慈。

县里的女学馆没那些可比的,学也好,玩也好,全然是同窗情谊。

珠珠爱热闹,每天从学馆回来都是开开心心的,站在那儿,活灵活现地给娘和姐姐讲学馆里的趣事。

“那群男娃娃趴在墙头,偷看我们踢花毽,跳皮筋。我觉得也没什么,都是七八岁的小男孩,贪玩不懂事嘛——不知谁出的主意,他们一群男娃娃编了花辫,绑上头绳,扮女孩子进来,跟我们一块跳皮筋。”

“夫子气坏了,叉着腰破口大骂,说相鼠有皮,人却无仪,怪道你们家十代田舍奴,出不了一个识字汉!”

“那群小孩笑着跑开,叫着‘田舍怎么就是奴啊,夫子不是借住在学馆里嘛,您家爹娘也住在田舍间呀’——把夫子气了个倒仰。”

她一人分饰两角,一会儿站在左边叉着腰演夫子,一会儿蹦到右边演混不吝的小孩。

唐荼荼笑得直抽抽,瘫在椅子上成了面条人。

今夜却没能瘫多久,唐老爷领着县丞和叶先生回了家,叫荼荼稍整衣发,去正厅回话。

这两位都不是生人,唐荼荼擦把脸,重新扎了个马尾辫就过去了。

唐老爷道:“钦差大人已知悉案情,与咱们想的一样,说是要明查赵大人贪腐案,暗查淫教案——漕司府的意思是此案牵涉甚广,要钦差严查民间乡里埋藏了几十年的祸根,把陈风旧弊连根剜了。”

“另一头,公孙家口风也拿得紧,说民间风气在于资生,越是贫穷的乡镇越藏污纳垢,百姓不育德,必是上官寡廉鲜耻。”

唐荼荼听得脑壳疼。

公孙家,驻守天津二百年的老兵王,岂不正是漕司话里的“陈风旧弊”?

而漕司上任八年,一边整顿盐政,一边强征全天津的人力物力修筑运河,等于抽空了全天津的血滋养了一条运河。因府城毗邻三岔口,又被运河反哺,利害与这条河生生相关。

唯独静海县,离运河太远了,一点好处没享受到。

在经济学中,贫富差距越大,越容易滋生社会不稳定因素,穷是一切的祸根,古人也深知此理。公孙家揪准这一点,配上东镇百姓鄙陋、民风不正,咬定上官只图政绩不顾民生,反而是指向漕司的一把利剑。

两边打擂,光是听听就知道是一场官场大地震。

只是,爹给她讲这个有什么用?

唐荼荼眼里露了迷惑。

县丞笑道:“他们两方争执不下,钦差大人决定重审此案,提集人证仔细盘问,还要派吏员走访乡里——案子进程一慢,这查案起码得半月有余,钦差大人的意思是想微服私行,来看看县里、镇上风物如何,回去好细细禀给皇上。”

大领导的近臣班子,微服来乡镇走访,不是要大力追责,就是要砸钱扶贫了。

唐荼荼心扑腾扑腾跳起来:“大人们的意思是……?”

叶先生大笑:“姑娘年前想的那,强身健体与顺口溜大比,可以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