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第2/2页)

他们无所顾忌,因为祖祖辈辈都没顾忌过这种小事,因为任何能立得起来的建筑、任何建材本身都有安全余量,非飓风刮不倒,非洪涝冲不垮。

无名氏随手搭的茅草屋,歪斜成那鬼样子,也能遮风挡雨好几年,遑论一砖一瓦都高级的宫殿。

只需对照着《营造法式》,长几尺宽几尺,高几举,翘几分,粗略一测就出不了差池。

30米长的单边,仅靠目力是看不出误差的,可哪怕是5厘米的误差,这边差5厘米,那边差5厘米,放到大型工程里就要命,一旦失稳,三十米长的墙会倒,几万斤的房顶会轰然砸下。

这不行啊……

唐荼荼望着满地的匠人想:造过宫殿的都这么不讲究么,不应该啊。

昨儿与她相谈甚欢的老先生看他们一群人爬上爬下,拿不定主意,抬手招来一个影卫,笑吟吟唤了声:“小伙子,带我上去瞧瞧。”

唐荼荼忙让人把脚手架上的平台加固,放了把太师椅,影卫背着这位老先生上了脚手架,小心地把人放下。

老先生极目向远望。

“真高啊,这工场最后要盖这么高?”

唐荼荼:“对,东边两丈高,西边三丈高。因为炼铁冶金的炉子都很大,地上还需要铺设轨道,将来如果有条件的话,梁顶上还能架个小天车。”

“天车?是何物?”

“就是横在房顶上的一组轨道,用奇妙的杠杆原理,能轻轻松松吊起重物,方便投料。”

唐荼荼笑得狡黠,成心留钩子,等老先生一句一句地问。

这一讲,又从后晌讲到了傍晚。

老先生见她句句有条理,事事有规章,不是做一步想一步,她连这建筑未来三年五年、十年、甚至几十年的用途都想清楚了。每一个看似累赘多余的构件,都似密密匝匝的锁环一般,环环相扣,牢牢嵌进这个钢铁怪物里,起着独一无二的作用。

“少年多英才啊。”

老先生唏嘘问道:“丫头师承何人?”

唐荼荼肃然一振,特认真地答话,就差站起来敬个礼了:“古今所有杰出的建筑大能,全是我师父!”

老先生愣了愣,哈哈大笑,只当她是不愿讲,也不恼,挥挥手唤了个影卫:“去请左中候大人上来。”

将作监左中候沉着一张脸,攀上脚手架,也在平台上站定了。

老先生轻描淡写道:“叫你的人手好好干活,规规矩矩听姑娘吩咐,别犯轴。姑娘当得起你半年之师,好好看着学罢。”

左中候嘴角一捺,侧首看了看,唐荼荼不顾忌他冷脸,回以甜甜一笑:“老先生言重了,该是我跟伯伯您学才是。”

“嗯。”

左中候吭了声,又默不作声爬下去了。

不过片刻,东边那几十位闲散了一天的匠师终于动了。

唐荼荼敛下眼皮,暗暗嘘口气:可算是能指挥动了。

若把这将近二百人拆开来看,仔细琢磨,知骥楼那些文士通通是创意家,点子一大把,实干样样不行,他们是太子派来“偷师”的,要详细记录工程的每一个步骤——从第一回见面开始,太子就对掏空她这“异人”的每一丝所学抱有极大的兴趣。

工部的鲁班匠,是巧手匠,形同后世的高级技工,能听令被调度,却没有组织管理的才能。

唯有将作监,职掌宫室、宗庙、皇家陵寝和大型的土木营建,这才是真正的皇家御用建筑师。

她没本事让他们每一个人信服,只能想想别的招了——比如昨晚宴席上,唐荼荼留意到主桌的几位大人,给老先生敬酒时都是站起来敬的,老先生不动如山坐在那儿,只沾了沾唇便放下了杯。

官场之上,坐着的一定比站着的厉害,不给面子直接撂杯辞酒的,必定是位高权重的人物。

唐荼荼忍不住好奇:“先生,那位大人为什么听您的话呀?”

“那是吾儿。”

老先生转头,也狡黠地冲她眨了眨眼:“竖子自恃才学,入将作监二十年,还是头回给旁人打下手,看见你这小丫头,心里不高兴哩。太子殿下怕他跟姑娘你别苗头,特地叫我这把老骨头过来了。”

唐荼荼哈哈大笑。

也难怪,左中候毕竟是四品大员了,给皇上修补过太庙的,来这穷山僻壤的地儿,还得给她做二把手,心里肯定不得劲。

“那我多去跟怀大人请教,好叫他早点对我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