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第2/3页)

晌午刚过,正是困乏时,听客坐了个半满,听会儿评书提精神。

华琼领着她进门没多久,桌上就又坐下了人。

“叶先生!九两哥!”

唐荼荼喜滋滋叫了人,她有阵子没见着熟人了,看见谁都欢喜。

傅九两坐下打量她一番,薄薄的眼皮撩起一个扇面,送出来个笑。一月不见,他又回归豪阔作派了。

“说什么英雄传呐!师傅给说个吉利的,贺我家大姑娘痊愈之喜。”

小二双手捧了银子,欢天喜地去跟师傅传话了。三弦、梆子声一变,评书立马换成了喜庆调。

唐荼荼眼睁睁看着一颗银子就那么跑了,有点肉疼,竖耳听台上唱了几句,奈何听不懂地道的天津话,只听了满耳的热闹。

人声嘈杂,华琼便没收声,说话照样是往常声量。

“九两如今也算是领了官差了——上月中旬时,我让叶先生举荐九两进县衙账房,你爹应了。进去一查,果然许多烂账。”

“那赵老头儿驭下的本事稀松,挑人倒颇有一手,账房里全是能把假账抹平的高人,各个尖嘴猴腮、绝了肚肠的貔貅相。正好借此机会剜净这些毒瘤,趁着新旧班底交卸之时,把咱们的人手换进去。”

唐荼荼嘴张了张,又合上了。

“咱们”的人手……

叶先生、九两哥、华家的嬷嬷、芳草;叁鹰、芙兰、年掌柜,还有许多影卫……

唐荼荼指尖敲着茶杯笃笃了半天,也没数出来手边哪个算是忠心耿耿的自己人。

虽说娘和二哥都不是外人吧,但爹爹掌的是一方县衙,被这两路眼线透成筛子了,爹爹还被蒙在鼓里,高高兴兴“哎呀,有人手可用是好事”。

唐荼荼总觉得不大妥。

转念又想,天津城里各路势力纷杂,爹爹还没立稳脚,她要买地要建厂,总得有人保驾护航,自家信得过的帮手总比外人强。

唐荼荼身子往前倾,悄声问:“赵大人和大肚教案子如何了?”

叶先生:“早递折子上去了,圣人震怒,发回来的密旨意思是两案并案彻查,不必让民妇大老远地上京告御状——这案子大,三法司办不好都得吃挂落,必定会各派钦差下来查案,估计这两日就要来人了。”

与他们猜得不错,皇上果然是想把这事儿捂死,秘密查,慢慢报。

“那群受害的妇人,该打胎的都打完了,悄默声地送回了家。剩下的需要养胎的暂且安置在庙里,等生下来再看死活吧。”

华琼瞟了叶先生一眼。

叶先生就懂她意思了,不欲把秽事讲给这岁数的姑娘听,不动声色岔开了话。

“姑娘是不知道,你不在这阵子还有件趣事——赵适之关在县牢里,那老东西经不住审,夜夜腌臜臭一床,还托人带出话来,说是要他夫人变卖府里财物,想法儿填填漏,再上下通通气,好叫他免了砍头的罪过。”

“姑娘猜怎么?”

“赵夫人压根没应!抓着私库钥匙不放,斟酌了一日,连同这十余年昧下的财物带私账一气儿交上去了,只求戴罪立功,别连累家中子女。”

唐荼荼张大嘴。

贪污受贿的都是一本公账,一本私账,人情往来全记在上边。赵大人的私账经不住查,可他要是咬紧牙关,咬死不认自己贪污,那还大有得审,还能拖磨些日子,毕竟这事成了大案,县牢不敢屈打成招。

赵夫人一气儿把所有物证全整理清楚了,主动上交,这是逼着她家老头赶紧上铡刀,好给子女留条活路。

几十年夫妻,做到这份儿上。

叶先生又道:“有漕司令在前,各家商行忙着举证赵大人纳贿的名目,全把抹不平的烂账往赵适之账上填塞。”

“老爷让九两核了核那几本私账,算了算够他死三回了,便没再多加一个字,把私账封档,原封不动呈予漕司府了。”

全天津的官员、商行都焦头烂额,忙着在钦差下查之前把自家的烂账找平,逢着赵大人这摊烂沼地,赶紧把不能见光的帐往沼底下埋——乖乖应和漕司那句“各家商行自个儿举证行贿通贿,既往不咎,不许再犯”。

唐老爷一封档,等于堂而皇之告诉全城“各家烂摊各家清”,回手一个耳光,把天津城手脚不干净的官员全得罪完了。

华琼扶着额直揉脑袋:“这人,这脑子!该他这么些年升不了官!”

唐荼荼乐得直笑。

她实在想不出,娘和爹以前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

华琼不像她母亲,唐夫人是逼着自己做一个官夫人、做一个当家主母的符号,把自己往一个合格的官夫人模具里塞。因为畏怯他人闲话,处处怕自己做得不好不圆满,急着往一切贤良淑德的美质上靠。

这样不能说不好,可自己给自己套镣铐,会越活越不自在。

华琼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最大理想是赚钱做豪商,家人子女谁也栓不住她,所有负累全被她踹开,轻装上阵了。

唐荼荼听着台上的热闹,默默想:啊,要是我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

她还没清楚地看清自己背负了什么,就已经背了一身的重负了。

说话间,叶先生忽的想起什么,拍着傅九两肩膀大笑:“姑娘不知道吧?九两前两天还领了月钱呢,可逗!”

“怎么?”

傅九两接了话:“就初一的事儿,账房发了我三两半银子,说是上个月的月俸,我真是……好嘛,三两半!不够我衣裳一扣儿!”

他抓着自己的衣裳扣给几人瞧,果然是玉质的。嘴上嘲着钱少,笑容却盛,可见心里边挺得劲。

唐荼荼也听笑了,能体悟到。衙门账房是正儿八经的铁饭碗,端着铁饭碗领工资,与九两哥以前藏在船上的营生不同,不违法乱纪得来的钱拿在手里总是踏实的。

她眉飞色舞:“那九两哥可得好好干,我爹是好东家,过阵子还打算涨月钱呢,争取每月月俸够你买俩扣儿。”

华琼把她的笑收入眼里,多少思绪,仰头一口茶尽皆咽进了肚。

“昨儿你两位舅舅递话来催,娘得动身南下了——明儿运河开河,千百艘河船齐齐下码头,荼荼可要去看看?”

她把一句道别轻描淡写带过去,唐荼荼心里的不舍还没漫上来,就被运河开河勾走了魂。

“去去去!我把珠珠也带上,小丫头快闷死了。”

今年的开河明显晚了,一来反反复复的倒春寒,河道结了冻冻了结;二来内政不清,一个赵大人掀开了一个私盐仓,漕盐两道都紧着收罗,向上托了个“赤眼疫”的由头,赶紧肃清内政,免得钦差下来查时交上去一摊乱账。

河道不通,南下的商人都在三岔口上落脚,已经急出了内火。码头上熙熙攘攘,每一个河垛都是满的,驳船要排着队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