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画画的色儿料,古玩修复里头的彩漆做色;还有盖楼阁的,富贵地儿那什么雕栏玉砌,什么金砖红墙琉璃瓦,用的都是重彩。”

“色料分两种,一是石色,二是水色,就是花草汁的色儿。炼石取色,比草色花色漂亮得多。”傅九两指头笃笃戳了两下书:“像这毒重石,配上窝铅,能炼一稀罕颜色儿,叫汉紫,碾磨成细粉,兑上水就是紫,跟紫砂壶将近一个色儿。”

“碱石,配上别的彩能染衣裳布,南边一些地方也拿来染蚕丝绣线。碱水烧丝嘛,把丝烧薄了,滑不留手,也不硌肉,绣肚兜也使得。”

“至于绿矾,是浅绿色儿的,比铜绿更明更透亮,极为难得。”

唐荼荼听得一愣一愣的。

“穷书生作画用水色,富人家作画用的都是石色。可这色儿料太贵,不是公侯家用不起,多数都流入了宫里,御物里的摆件、名画,着色深重又不腐不锈的,甭管红的黄的蓝的绿的都是矿里炼出来的色儿。除了贵没别的毛病。”

才怪!

矿石颜料会挥发的吧,贵的颜料民间用不起,全进贡到宫里了,难怪宫里头新生儿出生率这么低。

唐荼荼一瞬间转过好几个念头。

“贵……是多贵?”她算着自己的小金库。

傅九两漫不经心说:“论指斗卖的,大拇哥那么长的纸袋子装满色粉算一指斗,一斤嘛,得几百两吧。”

唐荼荼倒吸一口气,眼周神经扑簌簌跳。

她那小金库里的钱不是自己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下来的,由来都突然,救小皇子赏一下,放映机赏一下,画地图做沙盘再赏一下。加上娘那儿贴补过几回,几百两几百两地聚沙成塔,已经成了个不小的数。

赚钱没勤勤恳恳,花钱的心疼也就不值一提了。

唐荼荼心算了一下粗盐提纯的配比,假设一份细盐里边有1/5的杂质,想要提纯一斤盐就得准备二两还多的反应物,可稀释成生理盐水几十斤。

再算算反应物的提纯,一斤几百两,好像……贵得不是很离谱?

唐荼荼一咬牙:“买!九两哥你回我家,我那屋立柜顶上最高层,棉被里头裹着个匣子,里边一沓银票随你支!”

“想什么呢。”

傅九两笑眯眯听完她的藏钱处,揣着丝恶趣味,拍拍她狗头:“放京城凑凑巴巴能买着,天津嘛,怕是有价无市喽。你九两哥不认得贵人,豁出这张脸去也找不着卖主的。”

说完,傅九两又瞧瞧她这红眼睛,叮嘱了句好好养病,乐淘淘走了。

他穿着贫穷的棉衣,绸面也没了,走手也没以前威风了,个高人瘦还塌肩,像个营养不良的贫家小。

唐荼荼直想回家给自己衣柜上把锁。

九两哥前脚出门,后脚,芙兰悄无声息地飘上来:“姑娘,年掌柜来了。”

“请姑娘安。”

唐荼荼循声看向窗外。

那位金镶玉裹的年掌柜,隔窗与她行了一礼。为避讳人眼,连门也不走,一闪身从窗户进来了,下盘功夫深,跳窗的姿势颇飒爽。

后头下饺子似的跟着三个影卫,一齐进来了。

“年掌柜,您怎么过来了?”

唐荼荼在二哥的私邸里与这位掌柜有过一面之缘。她知道这位是二哥手下的影卫,跟廿一一样是年字辈的,好像是天津地界的头儿,没问过人家明面是做什么生意的。

年掌柜进门打了个揖,问了问姑娘病情,寒暄过后。

“姑娘莫怪,方才我几人在外头听墙角了。傅先生说的这几样东西虽是有价无市,遍地难寻,但有傅先生道明来处,东西就不难找了。”

唐荼荼:“您有门路?”

后头站着个长袖儒衫、稀发短须的影卫,一眼看去竟像五十多岁了,装扮肖似一位清贫乐道的教书先生。可眼下眉平目直,不苟言笑,通身就是与唐荼荼见过的影卫一样有锋芒有棱角的锐气了。

他自己的本音也年轻得出奇。

“回姑娘。六月盛夏,是皇后四十寿辰,皇上预将坤宁宫翻新,需用的石色极多。”

另一影卫道:“这些时,各地稀贵的石色随石料陆续入京,交入京中将作监,打南边来进贡的都是各地的石料豪商,全会从三岔口北上入京,咱们从他们手上买些。”

“那得磨蹭到什么时候?姑娘这儿紧着用呢。”

年掌柜最拿得起主意:“我即刻派人回京请太子殿下旨,令漕司府截留北上的所有矿商,从里边找姑娘要用的矿。”

唐荼荼一时失语,咬着这几个字:“请……太子下旨?”

还要截留南方上京的所有石料商货。那得用多少人手,得上下打通多少关节……

“这是最快的法儿。姑娘别慌神,只管好好养病,二殿下走前都交待过了。姑娘只管列出要用的矿,此事交予我去办。”

屋里人太多,唐荼荼没好意思问问二哥走前交待了什么。

他们几人坐在屋里,面色严肃,煞有其事地商量着。

唐荼荼瘫在摇摇椅上,半闭着俩病眼想:她就想做个生理盐水,怎么就跟太子密旨、矿石豪商扯上关系了?

粗盐提纯,需得析出杂质,析出杂质得要制备反应物,反应物出自矿石原料,截获过路矿商好快点找齐所有材料……

唐荼荼把这逻辑从头顺了一趟,七上八下没了着落,隐隐觉得这事闹大了不妥,又怕赤眼病真的飞速扩散开。一时不太敢出声,竖耳听着几名影卫商议。

她坐在椅上端着个硬壳本,拣着关键词记了两笔会议记录,眼糊头疼的,也没正儿八经写几个字。

年禄台年掌柜也从议事中分了一丝神,一眼又一眼地飘向那侧,观察唐姑娘举止。

——身染时疫,临危不惧;敢自个儿试药,这是胆识过人;对自己不懂不熟的事儿也不乱插嘴,这是有自知之明。

年掌柜暗暗点头,心说这位新主子果真是个妙人,不枉殿下走前连番叮嘱他们照管好姑娘,若有急事,天津府的暗桩全听她调度。

小小年纪,手下不光养着神医,还养着见多识广的门生,会识人,会用人,就凭这手驭下的本事,去哪儿不得成名成杰?

况,这女孩还是稚龄,殿下早早把人收入麾下,做不来红袖解语,也可作贤内之助也。

他才走了片刻的神,唐荼荼若有所感地朝他盯来,赤红的两只眼睛杀伤力颇大,看人时一聚焦就显得冷酷。

年禄台心神一震,脑子立刻清明。

“既如此,奴才立刻着人回京请旨,姑娘还有什么吩咐的,只管派人传话。”

说完,他带头作揖,后头三名影卫也全伏低了头,长揖到手。

“啊,不必多礼……”唐荼荼受了他们几人一个大礼,纳闷地起身,还没想明白该还什么礼,几个影卫已经雷厉风行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