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第2/3页)

“姑娘,公孙老爷亲自送杜仲回来啦!”

唐荼荼:“在哪儿呢!”

宅门外,几十个披甲执锐的兵士列成方阵,站在门前铿锵有力地喊:“大直沽海卫所,奉大将军命,送杜神医回家!”

吼声气势雄浑,惹得巷子里左右人家都开门出来看。

这阵仗,唐荼荼止不住脸上的笑了,怪道杜仲迟迟不回来,原来是被奉为座上宾了,舍不得回来呀。

马车车帘掀开,里头的郅勇伯似喝了点酒,赤红着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便下去,隔着窗与唐老爷说了几句话。

杜仲踩着脚凳下了车,几乎是被士兵撑下来的,落地脚一软,唐荼荼眼疾手快搀了一把,连忙喊了两个家丁把他架住。

杜仲歪着脑袋瞅她一眼,又仰头瞅了瞅家门,看见“唐宅”二字,眉眼直笑。

好嘛,一股酒味,不知道喝了多少。

唐夫人轻声埋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胡嬷嬷,快吩咐厨房再添几道新菜。”

“可不敢吃了,再吃得顶食了。”

公孙景逸拦了一句,他自个儿滴酒未沾,年轻就是好,大红灯笼一照就是满脸光华。

他拱手给唐荼荼赔不是:“小杜兄弟医术了得,不光教了军医截肢术,还给几位将官治好了沉疴,几个将官不让走,非要留他吃年夜饭,从晌午吃吃喝喝一直到天黑,酒菜就没停过。”

“小杜兄弟不胜酒力,我瞧他醉得狠了,说是让他住到初二再走吧,他偏不,一定要今夜赶回来,说要‘回家’。”

这“回家”俩字,听得唐夫人心花怒放,不待荼荼说什么,连忙使唤人把杜仲背进去了。

唐荼荼:“治好了什么沉疴呀?”

公孙景逸:“有一个将军左脸面风,那半张脸歪斜着总抽抽,杜仲连施了半月针,已经能自如合眼了。”

唐荼荼:“还有呢?”

公孙景逸眼皮一抖,视线立马往边上游移:“别的都是大老爷们的病,你打问这个害不害臊。”

唐荼荼:“……”连蒙带猜是懂了。

她唤一声:“爹,快别拖着伯爷说话了,诸位赶紧回家过年吧。”

公孙景逸笑了声:“还是茶花儿善解人意,得,初四咱们再聚。”

告别了公孙一家,大门又锁上了,仆妇把杜仲安置到偏院,喂了醒酒汤,等了半天,杜仲依旧没大清醒。

军营里不像外边喝花酒,喝甜酒,伙头兵自有绝佳的酿造手艺,酒后劲足,杜仲还是头一次坐没坐样,脑袋枕在圈椅靠背上,躺成一个看着就难受的姿势。

他轻声喃喃:“姑娘,我今儿真欢喜……”

唐荼荼只当他喝多了,应承着:“是是是,欢喜。”从靠背缝里给他塞了一个坐枕。

她给芳草使个眼色,赶紧在偏院收拾个屋子出来,杜仲没在这宅子里住过,铺盖和洗漱用品都得准备。

屋门开开合合好几趟,这被盛赞为“华佗再世”的少年,谁也没看,仰头望着屋顶,双眼朦胧覆了一层水。

“我跟着师父这些年,民间称我们一声‘太医’……太医,太上圣医,官学博士,听起来好大的威风,是不是?”

“其实在宫里……别说是宫里,但凡家中有肱股重臣的人家,都把太医当下人看的,呼来挥去,毫无体面。”

“什么话,怎么说,得提前在心里念几遍,一个词都不敢说错了——要是说一句‘不好治’,那些守着老太爷、老太太等着分家产的孝子贤孙,就要指着太医鼻子骂。”

他哽咽了一声,声音更虚渺了。

“我有时好恨啊,恨人轻贱,也恼火别人当大夫什么都能治得。”

“师父有时劝我,说人各有命……这‘命数’摧我折我,没给过我几天好活。说‘命苦’罢,别人能这么说你,自己说自己命苦的,那是废物。”

“从前,我只当‘人上人’都是投了个好胎的,金银窝里生出来的,才能得人敬重。”

“这半月才知,原来,旁人的敬重也能靠我自己的本事,挣回来。”

他喝得面红耳赤,眼睛只虚虚睁着一条缝,说了好多的话。

唐荼荼怔怔听着,喉间像堵了黏糕,一个字也发不出。

“川贝!”杜仲忽然尖锐喊了声:“快。”

那叫川贝的药童猛地醒神,小声问:“唐姑娘,您家茅厕在哪?”

唐荼荼愣了下,忙说:“外院就有,我领你们……”

“我不在这儿!”杜仲吼了声:“川贝,扶我回住处。”

杜仲双腿难受地曲扭几下,抓着药童的手,跌跌撞撞地出了院子,主仆俩喊开了后门,姿势狼狈,半走半跑着远去了。

唐荼荼怔怔看着。

他身下流下淋漓的水渍,夜色很暗,可唐荼荼还是看见了。

叶先生倚在后门边,分明刚才在厅里时还醉醺醺的,此时又亮起一双世上事全瞒不过他的眼。

“受过宫刑的,是没法自如排尿的。唉,这孩子,大概是从不在陌生地方解手的。”

唐荼荼光是听着,就要难受死了。

南边静海县巡卫衙,又一波焰火轰然上天,漫天的光彩与烟尘经风一吹就散。

月色澄明,人间的愁与苦全升不上天。

初五,就算是过完了年,京城家家户户门前攒了一地的红鞭屑儿,都挥着扫帚出来扫,扫完了拜一拜,喊个“诸事大吉”,点把小火烧了。

一季的粮草和十万床棉服棉被一齐上路,竟用了五万辎重兵。

从京城一路行出通州,两侧百姓夹道欢迎,最多时候一条街上聚了几万百姓,出了通州城,空气才算是通畅了。

晏少昰回身望着不见头的车队,唇角一捺,燥郁升上了脸。

京城都夸皇家娘娘们心慈,棉被用的是八斤重的棉花,十万套棉被要防潮,包裹起来就是百万斤。

只看斤秤确实不算多,可棉被跟粮草不同,粮草一车能堆垛千斤,棉被捆扎严实,一车装不下十床,一路淋霜受雪,送到边关还得等天暖和的时候晾晒。

纪氏挑头出这主意,果然是蠢货。

上百面彩旌高扬,那是各式各样的仪仗旗,举旗的小兵操练久了,行走步速都有规矩,那么大的旌旗鼓着风,走得拖拖拉拉的,全是在耽误辎重兵脚程。

一群影卫默不吭声,护着马车围了两圈,把吹号敲鼓的乐兵撵得远远的,就怕殿下不高兴。

晏少昰无甚表情,望了望东南方向,又算算行程,起码还要走六天,难免动了点心思。

初五了。

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胖了没,瘦了没,天津口味习惯没,想我……咳。

心尖上仿佛有蚂蚁挪步,痒得止不住。晏少昰低低唤了声:“冯九,你过来。”

一名长相俊俏的影卫应了声,打马靠近,附耳贴过来,才听殿下说了一句话,这影卫脸色立马惊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