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虽说是唐家做东宴请,攒局却是公孙景逸攒的局。马车离福满楼还有三丈远就走不动了,前头的车马把路堵结实了。

唐荼荼掀帘望:“怎么这么些人?”

门前两位夫人也是刚下车,正挽着手在说话,其中一位笑语声亮,接连好几声“嫂嫂”。

成鹊公子和公孙景逸是表兄弟,这是唐荼荼前一天才知道的事儿。

“她对面那位是不是公孙夫人?”

唐夫人一打量几位夫人的装扮,立马脸上发烧,忙把车帘放下来:“我就说不能这么戴,你爹非让我戴这套头面!荼荼快给我把这头面卸了,这明晃晃的顶在脑袋上,跟土老财似的,你瞧别人家穿戴都好素净。”

唐荼荼笑盈盈说:“那正好,让她们看看京城土老财的气场。”

这一套头面又是点翠,又是红珠,漂亮得很,放在京城也是时兴样式。唐荼荼知道母亲就是别扭,才不给她解,和珠珠一边一个拉着她下了车。

他们这东家待客之礼不周到,公孙家竟来得比他们早,公孙夫人视线在唐夫人头上一晃,热络地挽了她的手,带她在门前认人。

人靠衣装这话不假,唐夫人相貌不差,只是总顾忌自己是继配,出身低,在高门夫人面前总觉得低人家一等。别人还没这么想呢,她自己已经垂下头去了。

今日价值几百两的首饰顶脑袋上,别的不说,气势先起来了。头面二三斤重,不算轻巧,想把脖子挺直,得先把肩膀和背部舒展,修长的脖颈露出来,气质会提升好多。

戴一脑袋首饰不但不俗,别人反倒要因为她从皇城根下来而高看一眼。

“这是你家两位姑娘?”

门边那位成夫人笑盈盈问,特特多看了看唐荼荼。

珠珠跟着姐姐挨个喊了一声“姨”,蹦蹦跳跳跨过门槛,脚底下软了个趔趄,缩手缩脚跑回来,扯着唐荼荼袖子道。

“姐,里边好多侍卫。”

唐荼荼回身望去。

正是饭点,大堂里竟没客人,从一楼柜台开始,厨房门、楼梯口,每个点都嵌着几个兵。虽说他们身上穿的都是便装,不苟言笑,目光尚算温良,可不论古今,唐荼荼最熟悉的就是军人气质了。

寻常吃顿饭不应该有这么多兵,这家人作派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大人物要来。

她借着给珠珠整衣领,附过去悄声叮嘱。

“上了楼呀,只管安安静静吃,别人逗你玩,你就笑,要是别人问起你爹娘的事儿,你就说不知道——好不好?”

“好!”珠珠点头如捣蒜,自觉被交付了重大使命,挺起小胸脯,一步一台阶端庄地上了楼上雅间。

她们订的是楼里最宽敞的寿宴间,中间以屏风隔断,摆了三大桌,北头坐老爷们,中间坐夫人们,南头靠墙那桌是小辈的地方。

末席上已经坐了几个少年少女,叽叽喳喳在那儿划拳,唐荼荼飞快扫了一圈认了认脸。

里头样貌最俊俏的是一个劲装少年,一身的红,颇有点骄阳似火的味道,银冠箍发,挑了个利落的高马尾,小臂上也束了臂甲,束出两条紧实有力的手臂来。

怪俊俏的。唐荼荼难免多看了两眼。

“嘿!茶花儿!”

“茶花儿妹来啦?”

公孙景逸起身,给她介绍:“想着你这人脸皮薄,请了几个姊妹来作陪,都是自家姊妹,不必拘泥礼数——这是我四妹,公孙和光。”

唐荼荼睁大眼,把对面的“红衣少年”又打量一遍,刚才只睄了一眼,细看,居然是个女孩子,怪不得戴着臂甲,原是将门出身。

唐荼荼假作羞涩地笑了笑,牵着珠珠,挑了两个最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来来,挨我坐。”

那叫公孙和光的女孩换了张椅子挪过来,抄起壶,给她们倒了两杯枣茶,眼睛明亮,“放了枸杞红糖桂圆红枣的,喝两口暖暖身子。”

“谢谢……和光姐?”唐荼荼捧着杯子暖手。

一桌人都打量她,对座的少爷附在公孙景逸旁边咬耳朵窃笑,唐荼荼耳朵尖,听着了“遮裆布”几个字,心说这群大嘴巴,叫她一战成名了。

前几天见过的成鹊又换了一把扇子,直摇头:“你怎么还叫人茶花?”

唐荼荼循声看过去。

公孙景逸说:“还是茶花儿叫着顺口,你那闺名,咱们见天儿叫也不合适,叫得全天津城都知道了,岂不是坏你名声?”

“还是叫茶花儿好,又亲近又喜庆!茶花儿虽是花名,却是十大名花之一,也不算辱没轻贱,等你明年及笄了,就要宅家里头不出门了,再提茶花儿,外人谁也不知道说的是你。”

唐荼荼没能理清这套逻辑,却见他们几个公子哥纷纷点头,煞有其事的样子,唐荼荼索性认了这喜庆名。

公孙和光俩胳膊肘抵着桌子,撑着下巴笑眯眯问她。

“多大啦?……来天津感觉怎么样啊?……平时出不出门玩呀?……噢昨儿逛街去啦,逛街有什么好玩的,来我家玩啊,我家后院能跑得开马,还能玩弩,你没见过弩吧?我哥弩玩特别好,叫他教你啊。”

那笑笑得唐荼荼特别扭,总觉得里头有股大尾巴狼的味儿。

“我见过弩的。”唐荼荼拿帕子沾去自己杯沿的唇脂印,装了个含蓄的比:“我用过床弩。”

何止用过,她在南苑围场操着一把床子弩,把几个北元探子穿成了糖葫芦。

“床弩!”公孙和光哇啦一声叫起来:“哥,她用过床弩!我的个祖宗,我见都没见过!爷爷不让我碰,床弩什么样啊?”

唐荼荼从荷包里摸出纸笔,给她描了个形,简单讲了原理。

这床弩是远射武器的王者,只是兵部忙着给火炮更新迭代,机械力全靠人力转化的床弩一下子沦为了鸡肋。再过二十年,全国的火器再更换一轮,床弩就要变成压仓的老古董了。

她讲原理,能从力学讲到机械学,连同动能势能转化都能用浅显易懂的话讲出来。公孙和光听得双眼放光,左近几个少年也竖耳朵听起来了。

唐荼荼:“其实三弓|弩用起来不是很好,太费力了,双弩床更方便一点。”

和光眼睛倍儿亮,重重摇了摇她小臂,“我头回碰见女孩儿玩弩的!我哥说你奇女子,果然一点不差。”

她胳膊手掌都有力,摇得唐荼荼半个身子跟着晃。她手臂一收,把公孙和光反倒拽了个晃荡。

“嚯,好大的力气,来咱们扳手腕啊?”

唐荼荼:“……”

窘窘地扳了两轮手腕,唐荼荼自己悠着度,赢一局,输一局,不在人前落她脸面。

惹得公孙和光更乐了:“茶花儿妹妹,咱俩当引为知音啊!”

那位成鹊公子喷笑着呛了一口水:“你怎么逢着漂亮妹妹就摸手勾肩认知音?到底谁是爷儿们?你要是错生个性别,保管天天有姑娘指着你鼻子骂你‘下流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