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第2/3页)

那些炮火与血腥的事,他不想与她说,又不知道该与谁说,到底还是写了。

避过伤亡不提,又略过了凌迟酷刑,留下的,就只剩寥寥几句,“军中将领可恶,而我督查不严”了。写来写去,更像一封罪己书。

他觉得不合宜,再删删减减的,反倒违心。

于是提笔往下写。

——他们的主帅蒙哥,果然是个人物。头天元军被火炮炸了个人仰马翻,隔日,换成了假人来试,他们趁夜在草原上堆跺出骑军样式,又往草人里填塞红布,被火炮轰碎之后,远远望去腥红一片,与活人一般无二。

——要是没有你那千里眼,必然看不出其中蹊跷。

——饶是看出了蹊跷,却也得将计就计,不然又要暴露了咱们有千里眼。

——又隔一日,草人离远了半里。

——他们在试火炮的射距。

……

书信一路走暗驿,各地探子扎根极深,退一万步说,哪怕北元真的凑齐天时地利人和,真的踏平了京畿,他的信路也能保住。

晏少昰毫无顾忌,什么也敢往上写,光军情写了两页。

写完,坐在灯下逐字逐行看了一遍,自己理清思路。这才取了第三张信纸,写点她会觉得有意思的。

——工部送来的万里眼,可以观星,架在高台上,往上看,苍穹浩瀚,星波万里。

——你要是在,合该来看看。

草原淹没在皎洁的月光里,饿了几日的牛羊小心翼翼地踩进去,像披了一身流萤。

那些血与火隔了几道山,隔了几条川,战事传不到天津去。

县城的邸报总是慢的——唐荼荼每天去报篓睄一眼,居然看到了“各国使节团离京”的旧闻。

那都是俩月前的事儿了。

“这破地儿……”叶先生也没见过这阵仗,啐了一声,寻思俩月内不用看报纸了。

唐荼荼把旧闻朗读了一遍,权当认字。

记得在京城时,直隶地的新闻总是两日内就见了报;再远的地方要慢一些,湖广黔琼几地在南直隶辖下,传报也快,一路经由运河和快马周转,事出五日内必须送到皇上眼前。

八百里加急,跑死马也得送进京。

而县衙,送来的邸报不定点,有时早上送,有时晚上送,更多的时候攒两三天的报纸一起送,还不是活字本,是手写缮抄本。

虽说抄录的人挺认真,里边没有错字漏字吧,但新闻这东西,多倒一遍手总是心里不踏实。

毕竟邸报都是给官员看的报纸,像后世的机关内参,用来领会精神的,万一谁怀着点什么鬼心眼,专门篡改点重要内容,底下就得出一连串的事儿。

“县里没有官书局吗?”

唐荼荼问。

“啥?”赵府的厨嬷嬷随口支应了一声,心压根不在这上头,两眼直盯着她的手。

“姑娘汆丸子不能太使劲,你这汆出来的丸子就不弹牙了。”

唐荼荼默默放下圆勺,把手上黏糊糊的鸡肉蓉洗掉。

旁边的帮厨家里有念书的孩子,听懂她问什么了,笑着说:“姑娘到底是京城来的,咱这地方哪有官书局?正儿八经的官刻坊就一家,离得倒也不远,就在津湾口,挨着漕司府呢。”

那倒确实不算远,三十里地吧。

“汤好了!”

唐荼荼往锅上盖了个盖儿,垫了两块湿布子防烫手,跟唐大虎一人一边抬着锅就走。

身后嬷嬷丫鬟“哎哎”叫了两声,又不知道说什么,连连叮嘱“姑娘慢点慢点”,拿了一摞碗筷连忙跟上去,在后头笑作一团。

厨房与偏院离得远,正好是个斜对角,相隔五六十步,唐荼荼每回见嬷嬷一碗一碗地往过端,得跑七八趟,费工夫不说,不是洒了饭就是碎了碗。

索性她力气大,跟唐大虎跑一趟就送过去了。

一群伤病号吃了几天的粥粥水水,今天杜仲终于点了头,允许他们吃正经东西了。鸡肉丸子汤配上黄米饭,再配几碟清淡小菜,一群病号吃得稀里哗啦。

这是在衙门的最后一顿饭了,气氛轻松。

杜仲一边写单方,一边慢声叮嘱着。

“鸡肉性温,补血益精。这个月就别吃肥肉与海货了,忌油腻,忌辛辣。”

鸡肉丸子味儿寡,那一点点鲜解不了馋,反倒勾得一肚子馋虫张大了嘴。

有人吸溜着舌头问:“吃狗不理包子成么?瘦肉放得大大的,搅上排骨汤,打上劲儿,撒葱花一把,芝麻油两勺,香死个人!”

一群老饕跟着闭上眼冥想,一脸陶醉。

杜仲俩字戳破了他们的幻想。

“不可。”

又有病号问:“那小杜大夫,能喝羊油茶汤吗?”

杜仲吃了十来年的馒头配稀粥,盐醋拌小菜,许多美食都没见识过,听到“茶汤”,感觉挺健康,下意识就要答应。

“不能!”

唐荼荼替他瞪了那人一眼。

她盛了一碗饭递给小杜大夫,自己提了双筷子也坐下了。

桌上四菜一汤,主食更全,花卷,豆包,黄米饭,还有一大盅鸡丝面。

伤病号在这儿住了七天,看着唐荼荼每天两趟过来点卯,上午给小神医端茶递水,下午给小神医洗菜做饭。连小神医给伤者清疽,她都不走,坐旁边目光灼灼地盯着。

相处多日,一群人都熟了,笑呵呵打趣他俩,“女追男隔层纱”什么的。

杜仲听着他们的打趣声,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局促起来了,小心抿了几粒米,踟蹰道:“唐姑娘,你不必……”

唐荼荼捧着一大碗鸡汤面,窝着脖子正喝汤,莫名其妙望来。

“嗯?不必干嘛?”

她洒脱的吃相,坦荡的目光,能把二殿下的满腔旖旎都硬生生拧成兄弟情,别说是一个杜仲。

少年立马打消了疑虑,捏紧的心松了松。

唐荼荼吃饭的工夫时不时扫他一眼,看看他夹了什么菜。

衙门里粗使多,用不着她端茶递水的,唐荼荼确实别有用心。她想摸清杜仲的饮食。

那是杜仲留宿衙门的第二天,神医之名传了开,赵大人做事稀松,人情关系上却又精明得厉害,在府里设了家宴,把杜仲请上贵宾位。

老爷宴客,厨房自然用尽十八般能耐,一顿饭鸡鸭鱼肉蒸烤煎烧上了个全。

席上赵大人热情,赵夫人体贴,侍膳的婢子眼睛尖,什么菜都往他碗里夹。连唐老爷也频频劝“少年人,要多吃点”。

弄得杜仲面色难堪。他又不是多话的人,硬着头皮全吃下去了。

吃完蹲在院角干呕。

把唐荼荼吓一跳:“你怎么了?”

杜仲在难言的窘迫里沉默片刻,才低声说:“……我吃不得荤腥。”

唐荼荼脸上烧得慌,想起出门前答应王太医的,她嘴上应承人家会把杜仲当家人照顾,一忙起来就忘到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