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第2/3页)

衙役们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了,窃窃私语啐着:“破落户……花钱治伤舍不得,人死了跑来要钱倒是利索,好嘛,半夜才咽气,清早就搬着花圈上门,他娘的大清早跑哪儿买的纸钱儿?”

“跟咱们要什么钱呐?一个澡池子里头七八十号人,偏就他站那地方,老天爷点着脑袋收人那有什么法儿,要钱不得找妓馆要去!”

三言两语,把人性的遮羞布扯了个干净。

唐荼荼听得膈应,她不愿意听这些,扭头走了。

刨开死者家属私心不说,论县衙的错处,也大有得说。

县城地方小,一个知县被称作“父母官”,也得担起父母的责。

当下,一个大县下辖十几个乡镇,静海地大人稀,东面多是荒地,全县人口仅仅八万。

衙门里的主事官满打满算,也就五六个人——县令底下有个县丞,协助县令办公的;主簿管粮,教谕管学校和宗祀,巡检管治安,捕房管刑案缉捕。

妓院水管崩管,是县衙监管上的疏忽;伤者满城乱送,没集中看治,是县衙调度有误;家属闹事,是县衙没满足民众知情权;死了人更是大罪过,县衙得安抚怜恤。

每件事都做得乱七八糟。

唐荼荼奔着炊烟去了厨房,刚盛了碗鱼片粥坐下,看见叶先生和爹爹也进来了,后头跟着县丞与捕头。

叶三峰呼噜完一碗稀粥,去厨房盛了一碟大酱,才抽了条凳坐下来,蘸着发面饼慢慢吃。

他问:“老爷怎么想的?”

唐老爷却转头问县丞:“往年遇着诸如此类的事,如何安抚?”

县丞放下碗,忙道:“先别给钱安抚,先彻查清楚事情原委,再由事主行补偿——衙门使钱紧啊,祸事抚恤不在其中,要是动了年底开庙会、办节典的钱,更是罪过啊。”

人命抚恤,竟不如年底的庙会和节典分量重。

县丞见唐老爷皱眉,又揣度着唐老爷的意思说。

“咱衙门先贴补上点也是应当的,让那伙闹事的先散去,您不知道啊,这两天请大夫、熬汤药的钱都是从公账上走的,回头再跟妓馆要——咱捕头已经把那店家擒住了,肥头大耳的,不知昧了多少,连换管子的钱都要抠,回头好好审一审,判他个倾家荡产!”

倒也有一套章法。

唐老爷眉头松下来。

县丞和那捕头耐不住好奇,旁敲侧击问:“那小神医今年多大年岁,看着跟十四五似的,大人怎敢用他?”

唐老爷自己也不清楚,他只从杜仲带来的公牒上扫过两眼,荼荼好像跟那孩子熟。

唐老爷转头,见荼荼端着一碗锅巴菜埋头吃,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三言两语盖过去了。

捕头是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见新大人家的姑娘一人闷头吃饭,笑着与她搭话。

“得亏姑娘想出了那样的好办法,披着湿绸缎进去!咱怎么就没那脑子!”

唐荼荼嗯嗯笑笑,听他又追问“断掉井水管是什么说法”。这就不好讲了,热胀冷缩,管道气密性,压强分布……

想讲通得先教会他热学和压力学,唐荼荼装傻充愣,咧嘴冲他一笑,又埋头吃锅巴菜。

姑娘家内向,不爱说话。捕头心领神会,又转去跟叶先生说话。

短短两日,他跟叶先生已经混熟了,爽朗地笑道:“咱土旮旯长大的,没去过京城,先生与我说说京城的百姓被火烧伤了、叫开水烫伤的,大夫怎么治?也是那样剥皮?”

他们没亲眼看见杜仲清创,府里传来传去就成了“剥皮”。

唐荼荼侧目:这捕头也不知道是好奇心重,还是疑心重。

叶先生走街串巷,长了个疑似超忆症的脑袋,里边填塞了世间千万事。

“烧伤分地方,烧个手、清灶膛时烧个胳膊的,这都是常事,涂点药就好了。秋冬天干物燥,也有人家着了大火的,那还治什么?人烧得跟炭一样,躺两天就咽气了。”

“至于这烫伤,自己涂点芦荟抹抹,烧伤膏卖得也不贵,没大听过请大夫的——寻常人谁会拿开水浇背浇脑袋去?闻所未闻!咱京城的澡堂子也没出过事。”

“这话没道理,澡堂崩管防不胜防啊!”唐老爷突地插了一嘴,一拊掌,立刻起了身。

“我得给大人去封信,寒冬腊月的,每日泡热汤的不知凡几,万一京城的澡堂子也出了事……需得提防啊!”

他离职不久,还没改口,唤礼部的上首还是“大人大人”。

唐荼荼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感觉爹爹比赵适之那老滑头可善良多了。

她与叶先生一人一句地吐槽那老贼,刚放下碗,赵大人回来了。

明明两宿没着枕头,这老头精神瞿烁,要不是有衙役跟着他跑,唐荼荼甚至要怀疑赵大人跑哪家客栈里开房睡了个饱。

“赵大人啊!”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门外还没散去的死者家属、院里几个伤重者的家属垂泪涟涟,全哭着围上去。他们看见赵大人,竟像看见了太阳看见了光,立马有了主心骨。

赵大人一一安抚,清瘦的身躯裹着灰绿色的薄袄,在寒风中站成了一根寒松。

“诸位放心!”他把胸膛拍得咚咚响,说到动情处,眼里还含了一泡热泪。

“只要有我赵适之在任一日,必定把各位伤者治好,一点毛病都不留!诸位回家等候消息吧,实在不愿离去的——夫人!夫人!”

他喊了两声,“再腾出一个院子来,叫这几位进去暖暖身子,大冷天的坐在院里等像什么话?家人还没起来,你们就病倒了。”

一群家属感动得泪流满面。

唐荼荼目瞪口呆:“……好家伙。”

叶三峰恨得牙痒痒,硬是端着话:“姑娘瞧好了,这是世上最硬的道理——你事儿做再多,当个闷嘴葫芦不行,你不念叨念叨,别人谁记得你的好?”

“这位才是四两拨千斤的能人!避实就虚,回避要害,哪怕一事儿不做,靠嘴皮子俏就能笼络民心——你猜他去漕司,跟上头怎么回报的?兴许把过错全推给了老爷身上。”

唐荼荼头皮发麻,打了个寒噤。

叁鹰和芙兰一路快马加鞭,联络完天津城各部的探子,只花了两天,奔波回了县衙。

一进街口,两人心道不妙。衙门被人山人海围着,全是陌生面孔,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叁鹰和芙兰没敢进去,在外头装模作样地打探消息。

“什么!姑娘被泼妇扯了头发!”

“什么!姑娘冲进澡堂救人了!”

“什么!姑娘还驼着个裸身的男人出来了!”

“什么!一群刁民往衙门里撒纸钱!”

叁鹰眼前一黑:完犊子……

他前脚刚答应了殿下,要把姑娘护好,凡有大事全要写信来报。眼下,叁鹰跟芙兰对视一眼,俩难兄难妹不约而同地想:这事儿吧,得简明扼要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