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第2/2页)

唐荼荼掀帘出去看,一大群人朝偏院冲过来了。

为首的正是黄八宝的太太,黄八宝急忙手撑着床坐起来,打头就是一句:“媳妇我真没嫖!三哥说带我去谈个大买卖,我就跟着去了,花酒我都没喝一口,就怕酒里边添了东西,我光洗了个澡。”

他那太太不知是哪里口音,连珠炮似的,抓着人连哭带骂。

黄八宝捂住脸:“你别搁外边咋咋呼呼的,丢人嘛这不……噢噢乖乖,是我丢人我丢人,回了家咱慢慢说,先让人大夫好好看病。”

“大夫?什么赤脚郎中!”

他那太太蓦地扭头,哭红的眼睛透出冷意来,逼视着唐荼荼和杜仲,嗓门尖利。

“我跟衙役打问过了,县老爷不在衙门里,这是一群不知道哪儿跑出来的赤脚郎中,不准喝药,还要人泡凉水?!数九寒天的泡凉水,这不是要你们的命么——八宝咱们回家请大夫!不用这些个庸医。”

唐荼荼急了:“泡凉水是科学,这不是庸医,你出了这道门,整个天津都找不到更好的疡医了!”

黄太太不知是闹了一|夜,情绪不稳定,还是平日就这脾气,朝着门外尖叫了一声:“快来人啊!庸医要杀人呐!”

黄家几个妯娌冲过来,劈头盖脸朝着唐荼荼打下去,泼妇打架,除了扯头发就是甩耳光,万幸人挤人的,准头不行,唐大虎和几个医士又急忙拦了一拦。

饶是这样,也抓乱了唐荼荼的头发。

两边一起冲突,院里围着的百姓轰地炸了锅,全冲进来抢人。

偏院里床不够,好几张床都是两张方桌搭起来的,一抬就散,桌上的伤患连着铺盖滚在地上,碰着了伤处,嚎得惨绝人寰。

这下谁也不敢抬了,面面相觑地望着。

“还抢!屋里全是大夫还能害你们不成!”唐荼荼气得脸红脖子粗,胸口一抽一抽地疼,扯下簪子扎了个马尾辫。

“都滚出去!”

黄家不依不饶,非要把人抬走。唐荼荼忍了忍肝火,还想再劝,被杜仲抬手格下了。

“让他们抬。”

“那怎么行!”唐荼荼震惊他如此说:“外边风那么大,出去一吹岂不要命?”

黄太太得意一笑,她毫发无伤,昂首挺胸像打了场胜仗,指挥一辆板车进了门。他家的家丁一边两个,抓着黄八宝的肩膀和双腿就往板车上放。

手刚抬起来,家丁惊呼一声。

“太太!太太啊!大爷这是怎么了?”

他们这么一抬,竟连皮带肉沾了一手,皮下的血液粘稠得成了浆糊,几乎不流动。

杜仲不看一眼,沉默地转身,去看三号床的伤患了。

那黄夫人哪里见过这样的伤,神色几变,脸白得没了血色,却佯装镇定,呵斥道:“快去请马家庄的神医!快啊!”

唐荼荼呆呆看着他们抬着板车出了门。

杜仲稳着手给另一人清创,声音如往常一般,是变声期的男性不该有的柔婉。

“那人救不活的,两腿烧到了深处,侥幸留下一条命,也得反复开刀清疽。他的腿皮全烫死了,烧伤深至脂膏层。”

“没有表皮,那两条腿是长不好的,除非剥去大腿和后背好皮,移植皮肤,这又会生疽毒,磨磨蹭蹭等将来疽毒扩散,再截肢——生还的希望百里取一。前后折腾一年半载,他家人怕是得要我的命,其后患重重。”

他指间握着锋利的刮刀,清创竟如提笔作画一般,不紧不慢,神情自如,只声音低了低。

“行医当有断舍,唐姑娘出去罢。”

唐荼荼张张唇,听他三言两句“断舍”了一条命,直觉得喉头堵了一团火炭,上烧脑袋下焚心。

她硬是憋住了,什么也没说,静静关上门,吩咐两个仆役留外边守着,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准备。

被抬出去的伤者两腿烂肉,伤成这样了,又发着烧,被人盯着时竟还知道羞耻,黄八宝抓起身上盖着的巾被蒙住脸,像给自己罩了一条裹尸布,直挺挺的。

院里抢人的、杵在衙门口闹事的百姓,哪里还敢再闹?吓都要吓死了。

经此一闹,外边闹事的全息了声,来捉奸的几位太太也惶惶不安地在外院坐下了。

人命在前,夫妻感情全得往后摆。

唐荼荼头发糟乱,疯子一样出了院门,唐老爷、县丞,还有衙门里留下的几个师爷全束手无策站着。

她唤那县丞:“召集县里最好的疡医大夫,让他们过来听课——屋里边那是杜仲小神医,太医院一等疡医王常山的亲传弟子。”

县丞讷讷应了。

这事闹了一夜,传遍了方圆十里地,衙门里已经有疡医早早到了,闻讯赶来,本想妙手回春大展所能,此时壁虎一样贴在白纱窗上,瞠大眼睛斥道。

“人都伤成这样了,竟还要刮去皮肉,这与梳洗酷刑又有何异!”

“闭嘴!”唐荼荼蓦地转头,吼了一声:“谁也不准打扰他!帮不了忙的就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