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第2/2页)

当初他对周侍郎有提携之谊,周侍郎念着旧恩,也提举他多年,这么多年的同僚之谊,这怎么……

他在一旁问个不停,周侍郎怎么也上不去马车,被他追问得疲了,只好讲了实话。

“尚书大人说,你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出言顶撞,实为丧德。天下大礼,忠君为首,忤逆圣意,又哪里是良臣该说的话?尚书大人叫你好好反省,日值的事儿先交给别人罢。”

说完便上了车,马蹄声嘚嘚去了。

甬道里的风大,刮在人脸上像一个不轻不重的耳刮子,刮得唐老爷打了个寒战。

今儿天不好,进城摆摊的农户都少了,东西市没往常热闹。皇城脚下的兴道坊更是寂静一片,二皇子府中的仆役几乎踮着脚走,离正院远远的。

主子耳力好,又因为时不时的头疼,常年浅眠,丁点动静都会吵醒他。

今日二殿下却睡得沉,廿一在廊下踱了几步,也没听着屋里有响动,知道这是还没醒呢。主子比他们中毒更深,消解得慢。

于是晏少昰的那梦从勾栏里一直带回家,前后续上了。

梦里,她特别安静地坐在小桌前,没往常食欲好,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转过头定定瞧他。

晏少昰无端有点脸热,面上不动声色:“看我做什么?”

唐荼荼便笑盈盈回:“这回我立了这么大的功,殿下打算怎么赏我?”

晏少昰瞟她:“这个月俸钱全给你留着了,两千两,还不知足?”

唐荼荼摸摸自己的脸,唉声叹气:“为了教两位裴先生画舆图,我熬了好几宿;为了做放映机,我又熬了一个月,快要累死了,也没叫一句苦。”

“可我又不求功名利禄——殿下真的不知道,我这么努力是为什么吗?”

晏少昰醉酒似的,听到自己的声音,飘飘悠悠每个字都飘着,落不到实处。

“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脸,以后不愁无出头之日,你想入朝做官么?我朝以前不是没有女子为官的事儿。”

唐荼荼很是郑重地想了想,摇头:“我不当官,当官太容易得罪人了,我这脾气当官简直是送命,有殿下护着我就行了。”

“那……是为什么?”

唐荼荼轻声絮语,嗓音软得出奇:“我想讨好你嘛,我跟太子又不熟,我就想讨二哥喜欢。入工部、做机器,还有更早以前的那些事,都是因为二哥对我好,我也想回报二哥呀。”

“二哥”两字似裹着风,绞成旋儿往他耳朵里钻,钻穿他所有防备,最后直直撞入心头的是一句。

“二哥对我这么好,我以身相许如何?”

膝头忽然沉甸甸的,晏少昰腿筋绷紧,猛地缩了缩腿。

这家伙竟蹲下了,伏在他膝头侧枕着,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乖顺的姿势。

他心头跳得乱了,勉强掐着冷静,垂眸:“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以身相许……”晏少昰思维无比迟钝,慢吞吞地跟着念了一遍,慢慢浮起笑来:“你倒是明事理。”

唐荼荼掰着手指给他算:“我十四岁七个月零十天了,再有四个月就及笄了,生辰是一月十七,与上元节就隔一天——听说,你们这边的女孩子十五岁就算是成人了?”

晏少昰喉头滚了滚,说“对”。

“巧了!”唐荼荼乐道:“我们那边也是十五成人!”

这一句,似春风荡过圃田泽,青山如黛,细水微澜,满京城的花儿一下子全开了。

他提了很久的心如释重负地落下来,任唐荼荼再怎么歪缠“上元节去哪儿看灯去哪儿玩”,晏少昰也意志坚定地不松口了。

她不安分,好像蹲麻了腿,伏在他手心里的半张脸蹭来蹭去,长了毛似的,扎得人手心痒痒。

晏少昰笑着揉了一把,觉得触感奇异,不像是人皮。

他古怪地抬起手瞧了瞧,这一抬手,眼前的荼荼、桌上的美食全吹灯拔蜡般散了。

晏少昰茫然睁眼。

膝头上站着一只傻雕,以老母鸡下蛋的姿势卧在他膝头,歪着脑壳,毛绒绒的大头贴在他手掌心里。

“廿一——!畜牲怎么上我床了!谁教它开窗的!”

晏少昰一扬手把这老鸟掀飞,鹰呼拉着翅膀在屋里乱飞,叫声“唳唳唳唳唳唳唳”,像一长串怪笑。

他吼道:“外边吵吵什么!”

廊下轻声说话的几个幕僚都窒住话,后颈皮一紧,规规矩矩站成两列等他。

服侍的人进去半晌,晏少昰拿凉水净了把脸,搓得面皮都红了,才披了身衣裳出来,面沉如水的。

“殿下,朝会上出了些事。”廿一道:“重阳宴上的事儿没瞒住,赴宴的官家把当夜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已经传开了。”

前有太医半夜出宫建医档、发解毒汤药,后有满京城大肆抓捕妖教、搜查溯洄香,瞒是瞒不住的。

廿一又道:“今儿十五,几位致仕的老臣还朝议事,说宫闱之祸未绝,为天下万民计,奏请皇上清查后宫——还说皇上子嗣单薄,太子不宜再住东宫,宜出宫开府。”

朝会,按官员官品和事务也有区分。每天清早一次的那是常朝,议事的全是天子近臣,议要事、议国策,还有各省突发的紧急事务;四品以上官员和武官,多数是五日一朝,其余各部事务精简,只参半月朝。

这每月固定在初一和十五这两天的朝会,就叫朔望朝,是比常朝更隆重的朝会,京城和整个直隶的各部主事官都不能漏下,河北天津的也得赶过来述职。

而致仕后、还有尊荣参朔望朝的老臣,多数都当过帝师,也是曾教导过太子的股肱重臣。

“宫外开府……”晏少昰细忖:“这是皇兄的意思?”

廿一点头称是。

东宫位于外廷东南角上,红墙之内处处是眼线,事事循宫规,连东宫用了多少奴仆、各是什么出身来历都得往内务府报备,伸不开手脚。

太子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管做什么都得紧着心,借着这回的事疏通关节,出宫开府利大于弊。

廿一见殿下思量半晌,又徐徐道:“还有一事,唐大人那儿,怕是受了些排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