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人多太显眼,一群人分作两波,二殿下一波,太子的人手、韩少卿、还有两位译官落在后头十来步,前后脚地进了瓦舍中。

趁四周人不多,叁鹰凑过来打趣她:“咱们是乔装打扮出来的,姑娘要扮什么?”

唐荼荼瞅瞅他这一身便服:“你们扮的是什么?”

叁鹰:“主子是咱家少爷,年头儿扮管家,咱这一群是家丁,姑娘得给自己想个身份。”

唐荼荼瞧了瞧自己衣裳,料子油光水滑,好像是娘前阵子送过来的好布料,母亲画了花样找巧手裁缝做了的。

“我不想扮丫鬟,我扮妹妹行么?……二哥?”

她偏着头,俏生生望来一眼。

她长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二”字轻俏,“哥”字尾音上翘,这么征询的一声,颇是勾人。

晏少昰背在身后的右手一哆嗦,蜷紧了手指,若无其事地从她脸上收回视线。

“……以后在外行走,就这么叫吧。方便。”

二殿下是体面人,端的是八风不动,一抬脚,左胳膊左腿顺拐了好几步。

叁鹰笑成了鸡打鸣,在廿一的瞪目中,笑得脚底抹油,溜到队尾去了。

人说三百六十行,不光分上中下流,每个行当里边还要分级划等,瓦舍中的艺人也会按技艺分优劣。

最劣等的是满街随处可见的杂耍班子,在街头卖艺的这叫“打野火”,随便找个空地就能演出了——杂耍、胸口碎大石、口含烈酒喷火、耍猴这一类,都是无本的买卖,客人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热闹。

技艺高超、人员固定的班子,就舍得砸银子了,会搭起高高的看台来,还会赌彩头,比蹴鞠、捶丸等等,多是武戏;也有少数载歌载舞的,那是异域来的歌舞伎,常常有男艺人扮作女相,观者分不清这是哪个国的,也分不清男女,因为舞姿诱人,歌声甜蜜,统称为花儿姬。

这些花儿姬的舞裙以裙褶繁复堆叠为美,“舞旋”不停回旋,裙摆就会满展成花儿,盛装浓抹的舞姬们笑容灿烂,脚下轻盈得几乎要御空而去。

一群影卫训练有素,全目不斜视地往瓦子深处走去。唐荼荼最没见识,她从没进过瓦舍里边,人跟着大伙儿走过去了,脑袋和眼睛还落在后边。

直到右边肩膀上一沉,唐荼荼还当是谁拍了自己一下,一扭头,吓得差点没嚎出来。

那是只脑袋只有掌心大的小猴儿,不知从哪儿跳上了她肩头,拿她咯吱窝当桥洞,钻到了她怀中。

唐荼荼手忙脚乱去抓。

小猴儿比她灵巧得多,鬼灵鬼精地咧嘴一笑,抓着她前襟爬了个来回,又坐回了她肩膀上。这小东西是个偷儿,俩爪子捧着一块什么东西塞进嘴里,大快朵颐,又呸呸呸地吐掉了油纸。

唐荼荼定睛一看,那分明是自己装在荷包里的猪肉脯。

她彻底傻了:“殿、殿、殿……二哥!!”

不远处的摊主“哎呀哇啦”地叫着:“龟孙儿你给我回来!”慌忙跑上来抓猴儿。

晏少昰离她最近,眼疾手快地一捞,提溜着猴儿后颈窝,把这小畜生从她肩上扯下来,提到手里了。

摊主吓得就差给他们跪下了,不停作着揖,指着那猴儿怒骂:“你这龟孙!回去就把你宰了下酒喝!姑娘对不住啊!”

唐荼荼:“……没事,以后拴紧点,万一挠着人就不好了。”

猴子被二殿下抓在手里吱哇乱叫,死活挣不开,四爪乱扑腾,愣是挠不着他。

晏少昰不松手,冷冷道:“叁鹰,扭送官府,此人纵畜牲偷窃。”

叁鹰:“好嘞!”

两个影卫扭住摊主胳膊,从他袖中摸出了唐荼荼的荷包来。

——这是趁她注意力被猴儿引走时,把她身上的荷包扯下来了。

唐荼荼摸着失而复得的三两半碎银,想明白这一遭的时候,摊主已经被擒着走远了。

这是贼里的好手,可惜眼力见差了些,以为她是独自一人,没认出周围这么多影卫都是与她同行的。

晏少昰一抬下巴:“擦干净,猴儿味骚。”

影卫掏出一方帕子,拿水浸湿了递给她。

唐荼荼含含糊糊道了声:“谢谢二哥。”她不敢四处乱瞅了,把荷包系得紧紧的。

街上的班子都是技逊一筹的,而最豪华的艺人班子都在勾栏里。

勾栏规模有大有小,形状也不一样,最大的勾栏都是圆环形的看台,能容纳一千多人,全是平地上搭起木架,层层叠叠搭得牢实。木架子光秃秃的不好看,讲究的大勾栏还会在看台外边罩上彩布,碎花布一块一块的,排成了有规则的马赛克格。

影卫一路向前,他们要去的那家勾栏,在瓦子最深处。高高悬挂的旌旗上写的不是汉字,而是类似于清真教的符号。

这家勾栏外观也与别家不同,几丈高的勾栏棚,外头糊了彩布,做成了个趴伏在地上的兽头造型,白狐似的三角脑袋、象牙、垂到地上的大耳朵、黑底黄纹路的兽身,大约是仿了老虎……将许多动物身上的特色拼凑到了一块。

唐荼荼仔细瞧了瞧这兽头。

古时人们尊奉自然崇拜,代表祥瑞的神兽要以温和的面目示人,所以往往取材于机灵又漂亮的雀鸟、长寿的乌龟、身姿轻灵的鹿、忠厚的黄牛……在这些动物各自拆解一部分,拼凑起来。

凶兽却是人们将许多恐惧的动物融合在一起,再添上几笔鬼怪传说,赋予其宗教神学色彩。

面前这四不像的畜牲,虽形容可怖,兽身上却绘有很讲究的花纹,大片的黑色背景与金粉纹路,颇具艺术美学。

这兽左右两只耳朵都是中空的,一条通道进,一条通道出——中间张着大嘴,那是卖票的地方,兽嘴大概三丈长宽,布置成了个小小的铺面。

掌柜的是个三十来岁的西域人,瞧不出是哪国的,棕发碧眼,一双眼睛绿得像剔透的绿宝石,透得能照出人影来。

这人是个京城通,油滑得好似一条在勾栏里浸淫多年的泥鳅,先做了个盛朝的万福礼,又双手合十,喜眉笑眼地道了句“纳玛斯戴”,一连串恭维话溜出。

唐荼荼也学他合了个十,分不清这是佛家,还是人家本土的礼节。

铺面本来挺宽敞,只是里头挂满了各种摆件纪念品,从墙上、货架上摆到地上,叮呤当啷进了盘丝洞似的。

唐荼荼拂开两边的贝壳风铃,让开一个身位,把二殿下请了进去,自己才后脚跟上。

贴墙的陈货架上摆了一排条香,唐荼荼鼻尖一耸,闻着味儿蹿过去,假装在挑选商品,把每盒香都拿起来看看。

条香包装不算严密,却也遮盖了香品的味道。她怕引起掌柜怀疑,以宽大的袖子遮挡在脸上,再仔细去闻每盒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