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第2/3页)

他们一行人匆匆离开。

唐荼荼靠着回廊坐下,仰头望着东方升起的那条金弧,这是清早六点的太阳。

直到被朝阳晒得眼睛酸疼,她才眨了眨,又屈伸手指、转转脖子,摸摸皮肤,检查着末梢神经。

她在后世听过各种匪夷所思的化学武器,生怕神经毒素导致什么不可逆的伤害。好在眼睛没事、运动神经正常,思考也敏捷,有轻微的耳鸣,但没影响听力,就是头疼得要命。

身侧忽的响起声音。

“方才,可还漏了什么没说?”

唐荼荼吓一跳:“二殿下怎么还没走?”

他昨夜的衣裳还没换,逢在新陈代谢最快的、少年与青年相接的年纪,一夜没见,下巴上有薄薄一层胡茬冒出来,是浅浅的青色。脸色也不好看,负着一只手站着。

唐荼荼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二殿下那偏头疼也犯了,他额角的筋络都在蹦,颔骨咬得紧实,眼角眉梢结霜挂雪的,绷了一整夜的精神还没松。

这架势像极了兴师问罪,几个婢子瞧得惊心动魄,轻手轻脚退出了院子。

——漏了什么话没说啊……漏了可不少呢。

唐荼荼眼珠一动不动,心思转得飞快。

兄弟阋墙的事不少见,可九殿下一个三岁大的小孩,就算是个早慧的小神童,跟他们也争不到什么,太子不至于对个孩子下手。经此一事,姚妃估计也废了一半。

唐荼荼估量着该不该说。

眼前人极轻地叹了声:“你又想糊弄我。”

他一宿没睡,形容憔悴,嗓子也哑了,听着还怪委屈的……

唐荼荼心一下子软了个稀巴烂,立马把九殿下的事儿坦白了。

“……母妃病了?太医多了?香香?”

晏少昰嚼着这几句童言稚语琢磨。

清早的药刚送过来,唐荼荼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去大半碗,味觉复苏,剩下浓稠的药汤底儿,滤得不细,有磨嗓的粗粝感。

她知道药性全在这么几口上,硬是一口一口地咽下去,苦得整张脸都变了形,伸手要去拿水壶,让二殿下给截了。

“不能喝茶,茶解药性。”他把果脯碟子往前推了推,“吃一颗甜甜嘴就行了。”

宫里的小食讲究,果脯上包了一层油纸,唐荼荼手指还是僵的,抖抖索索没剥开这层纸,正打算上牙咬。

下一秒,手里的果脯就让二殿下摸走了,剥了皮,又凑到她嘴边来。

后头是几根玉雕的手指。

唐荼荼张嘴叼了,酸酸甜甜的味儿在嘴里散开,她含糊道了声谢。

“我起初以为香香是个人名,跟我爹跪了一会儿,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劲,立刻想到了九殿下的用词——那孩子爱说叠字,火火、坐车车,都是叠字,香香应该也一样。”

也确实是先入为主了,前头她就觉得那孩子耳清目明,不像“痴儿”。

痴儿在后世叫小儿痴呆,是智力发育迟缓,连带着影响了语言、运动神经中枢,唐荼荼虽没仔细了解过,却也大概知道“痴呆”是什么样子——目光呆滞、行动僵直、没法沟通。

九殿下虽不怎么说话,可那孩子一整晚的所有行为都有着明确目的性,是要与她接近。

最开始,他用剔蟹钎在桌上划拉、在她手心描摹、还有在烤鸭饼皮上刺字,全是在传信。待唐荼荼看懂了那十个字,满眼惊诧之后,九殿下就不再写了,趴在桌上望望这个、望望那个。

姚妃住在西六宫之一的长春宫。宫里宫外虽只隔了一道门,但出宫开府的皇子就算半个外人了,而后宫是父亲的后院。

晏少昰一般只往皇后和太后那儿走,除非年节时给老太妃们请安,别的时候他四处乱走,保不齐会被安个“失仪”之罪。

他与这九弟只每年年节时见几面,和唐荼荼想得一样。

晏少昰忖道:“小九是父皇的老来子,父皇以前偏宠他,常为小九不言不语忧心。今年小九才开始认字,能写字已是不易——你从他只言片语中揣摩实情,实在心细……”

唐荼荼知道他的意思。

姚妃有间歇的疯症,又是道士唱戏,又是夜夜冒鬼影的,她听一个三岁稚儿写了十个字,还留意到了这十个字里头的信息,及时发现了香的问题,妥妥是立了个大功。

晏少昰:“至于是不是早慧,我跟父皇知会一声罢。”

那就好。唐荼荼尽到了传话之责,将这个不知往哪儿摆的小包袱撂给了他。

她想了想,小心问:“皇后……为什么身体抱恙啊?”

皇家一年就这么几个盛宴,后位空着,实在不好看。

晏少昰徐徐开口:“我母后有眼疾,是早年生常宁时留下的病根。她见不得强光,强光之下会流泪不止,时好时坏的,因皇祖母寿宴硬撑了那么多天,最近又犯起来了。灯烛伤眼,左右是半个家宴,没必要强撑。”

青光眼么?

唐荼荼想了想:“那害人的……是纪贵妃么?”

“不会是她。”晏少昰一口否决:“五弟当时也在殿里,昏了一夜,今早仍然呕吐不止,唇色发青。纪氏再毒,也不会动她这命根子。”

唐荼荼麻利地告了状:“可她一整晚都针对我哎?”

晏少昰瞥她一眼。

这丫头是逮着所有皇室秘辛问,实在逾矩,可他脾气死活冷不下来,只好随了心,掰开了揉碎了给她讲。

“当年,母后是皇爷爷给父皇挑的正妃,可纪氏,才是父皇心头好,她屈居侧妃之位,心有不甘是必然的。只是纪家本家在江苏,满门儒生,翻不出大浪来,这么些年倒也算安分。”

“直到去年,西夏勾结吐蕃土司,当地土司自立称王,率一群马匪屠尽了几个茶马市。当时,纪家长房纪仲容任西宁知州,不费一兵一卒,仅靠挑唆当地几个土知县,哄得吐蕃内斗一片,借机收复了失地,立了大功,封了个西宁侯。”

“他是纪贵妃的嫡长兄。知州一任八年,到后年,纪仲容就要回京了,想是要留任京城了。”

“而小五啊,过完年就十一了,那孩子是被父皇抱在怀里、手把手教着写字念书长大的。”

唐荼荼:“……那我大概懂了。”

十一岁,是个很微妙的年纪了,二殿下又是个爹不疼的。春秋鼎盛的皇上和年轻力壮的太子,这是历朝历代无解的局。

皇上看样子不像是短命,太子二十了,不小了,别的皇帝登临大宝的年纪了,他还是太子,以前只能听政问政,直到上个月皇上才允他参政。

这父子俩咬着权势拉扯,但凡生点什么嫌隙,纪氏就顺风上去了。

——太子至孝,大概也是不得不撑起这个“孝”字来。

晏少昰:“今夜你做出放映机,又冠着我皇兄的名,等这东西真正下放民间,兴许会成为不世之功。纪氏如何不恨你?她撺掇祖母传你入宫,也算是废我皇兄一员大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