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第2/3页)

他在唐荼荼脑袋上呼噜一把,喊着“挂书”追出去了。

院里静下来。

唐义山望着妹妹留在桌上的那几张图,五味混杂,极慢地问:“荼荼,你是从哪儿学来这些的?”

唐荼荼眼皮一跳,僵站在院门旁没动。

她这“异人”身份,在二殿下面前瞒得最狼狈;与华琼见面少,原身跟她本来也不大熟,没露陷一说。

唯独在唐家人面前,唐荼荼从头到尾没用心隐瞒过。

甚至会想,他们要是看出来了,就招了吧,坦坦荡荡讲了罢,总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我……”

唐义山轻唤出一口气,起身,给她整理好这几页图纸,如往常一样明朗地笑起来:“你打小就爱胡写乱画,总看些杂书,原来你看的那些杂书里竟有这么妙的学问。”

他声音轻快,是真的在笑。

可是垂着眼睛,于是唐荼荼没能分辨清楚他的心思。

是没发现么……

她背上的汗慢慢落下去。

“哥,你知道牧先生为什么不考会试么?”

牧先生算不上天资聪颖的人,可书读三千遍,成不了奇才,也得是个大才,论知识渊博少有人能比。

他屋里的书从书架堆到地上,又慢慢侵占了少爷的书房,平时深居简出,缩在一个遍眼是字的书屋里,每一天如痴如醉地受着学问给养。

可出了这间屋,牧先生就寸步难行了,得时刻盯着地上的台阶、破砖、碎石,不然一抬脚就能摔个大马趴。

唐荼荼想不出那是什么样的苦。

唐义山道:“爹跟我说过的。六部和各大衙门每年都会帮扶寒门士子,叫‘避让贤路’。”

“这是曾经文忠公欧阳修对东坡先生的赞誉,他爱极了东坡先生文采,说其诗词读来快哉,便与友人盛赞道‘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哥哥学问有所成之后,说话爱引经据典,讲得很细致。

“各大衙门效仿先贤,会在每回乡试中择选自己看中的寒门士子,给些资助,等考上功名后,这些寒门士子多数会被招揽入各部,从小吏做起。”

噢,提前圈定看好的人才,唐荼荼挺理解。

“牧先生,就是爹前些年资助的寒门士子。”

“乡户人家难出读书人,出一个,就是十里八方的大才子。一路靠着官府贴补念书,没受过什么穷罪。可惜牧先生少年时读书手不释卷,熬坏了一双眼睛,视物只能清晰看见一臂远。”

唐荼荼心忖,那可能比800度还高。

唐义山接着道:“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读书,能看清字就行。只是牧先生考进士那年,考完之后礼部复核,正好抽着他。”

复核会抽些考生再考一回,看看有没有靠舞弊混进来的漏网之鱼。

为防考官泄题,复核都是主考官临时抽签选题,题目便没制成小册发给每个考生,只挂在考台上,大喇喇挂了一张。

“爹说,那是拳头大的字,可牧先生眯着眼睛死活看不清,招手呼唤考卒,也没人理他,他只好慌慌张张地问旁座考生,问那题目写的是什么。”

“正好主考官拿人立威,点了他个‘考场作弊’的罪,他陈情,考官只当他是辩解,押入监牢羁押三月,还抹去了功名,这辈子不能再考科举了。”

“从牢里出来以后,牧先生便心如死灰了。爹爹怜惜他学问,收进咱们家里给我当先生。”

唐荼荼和哥哥对视一眼,望着大门各自叹了口气。

“牧先生天天耳提面命,叫我珍惜目力,要不是先生念叨得勤,我怕是也要坏了眼睛。”

唐荼荼悚然一惊,唰地扭头:“你眼睛也不好了?”

“看远处有点模糊……”唐义山讪笑:“但没那么糟,从这儿看到二门还是不成问题的……”

唐荼荼脑壳疼。从这儿到二门就二十米,近视的度数都会越来越高的,他致学之路才刚开了个头,就要准备当个四眼了。

珠珠满地跳着砖格子玩,唐义山问她“你温习功课了么”,那丫头做个鬼脸就继续蹦哒了,一双不爱读书的大眼睛布灵布灵闪着光。

唐荼荼松口气,这丫头倒是能远离近视了。

那一整天,直到入了夜,两位先生也没回来。

唐荼荼在院儿里等了半个时辰,到了坊门击鼓落钥的时辰了,也没等着人。

这两个京城通对大街小巷比她熟悉得多,唐荼荼也不担心,回屋,画了一套眼保健操姿势图,又回想了几条护眼小窍门,也一并写上去,打着哈欠睡下了。

十七那日,飘了些小雨。

中秋休沐两天,今儿各衙就要开衙了,唐荼荼不敢再耽搁,清早雨一停就出门了。

马车快要到工部时,又淅淅沥沥下起来。

“老爷,小姐,快出来!趁这会儿雨不大。”车夫撑着雨伞送他俩进了门,才半个身子缩进车篷里避雨。

唐老爷告了个小假,特地送她过来的,一路上看荼荼一眼,愁容满面地唉一声,再看一眼,又惆怅唉一声。

唐荼荼听着都替他累得慌,喊了声。

“爹,我真能应付得来,这工部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都是官员,还能欺负我一个小孩不成?”

唐老爷耳提面命:“你可别小看这工部,工部虽为六部之末,可人才如云,里头全是各行各业的名匠——名声大了,人自然傲气,同行相轻是常事,太子殿下又让你以十四稚龄给一群先达讲学,老先生们谁能服气?心中怕是要生怨。”

六部管理严苛,衙门前的敞地上站满了侍卫,唐老爷领着荼荼上前。

门吏本没留意他俩,进去了也就进去了。唐荼荼仰起头冲人家笑,这么一抬头,露出一张芙蓉面。

说芙蓉称不上,够不上一眼惊艳,让门吏惊呆的是:这分明是个穿着官袍的丫头!

面皮嫩,瞧着十四五岁,哪儿来的这么个丫头片子,连官袍都敢伪造,还挺合身!

门吏深吸了半口气,张嘴要呵斥,唐荼荼把那块腰牌一伸出来,他剩下半口气又卡喉咙里了。

七品……官?

门吏颤巍巍拱了一礼,拿捏着语气:“小的……见过……大人?”

“免礼免礼,不用客气。”唐荼荼笑盈盈应了声,追了两步,学她爹板出一张严肃的脸。

背后一群侍卫见鬼似的回头瞧,一时间恍惚这是哪位高官家的姑娘跑来玩了。

唐老爷愁得两条眉毛快耷拉到眼上了,衣袖兜着手:“怎么能说‘免礼’,这话咱们用了不妥。”

唐荼荼:“那该怎么说?”

唐老爷:“略一颔首,笑一笑,走过去就是了。”

唐荼荼:“那不会显得太冷漠么?”

她一寻思:“我之后一段时日得天天来,总得跟前庭后院的人把关系打好。要不然我每天出门买上三斤桃,看见谁就给人家塞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