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第2/2页)

唐老爷在三个孩子面前没什么威信可言,一来他是软面皮,生气发火之前,自己三思又三思,气早平下去了,开口时只剩下大道理。

这父亲不严,母亲却是地地道道的慈母。唐老爷教育孩子这么些年,唐夫人还是头一回没插嘴打圆场,握着馅料勺的手紧了紧,包月饼的动作不停,竖起耳朵听。

“荼荼别怄气,听明白道理。”唐义山撑起了哥哥的架势。

“你这回实在荒唐!天天跑得没影,猎场是什么地方,能容你到处乱跑?还有萧临风那……浑人!亏他饱读圣贤书,尽做有辱斯文的事儿,咱以后不见他了。”

全家给她一人开大会,唐荼荼两颊都垮下来。芳草浅浅咬着唇,苦想着什么说辞能帮姑娘解围,越急,脑子里越是一片空白。

正这会儿,外院通传:“外头来了位大公公,坐着轿子来的,说是要传手谕。”

“手谕?!”

唐老爷忙扑打干净身上的面,顾不上换衣裳,外头套了身公服,肃整神情带着全家人往外院赶,“什么色儿的手谕?”

“杏黄的。”

圣人用明黄着色,储君用的才是杏黄色儿的,手谕不盖官印,相当于宫里贵人的私诏,一路并不招摇,安安静静地进了唐家的门。

快脚走到跟前,唐老爷一瞧那公公头上的三梁冠、腰间的银钑花革带——果然是詹事府的。

他立马掸袖跪下,“微臣”俩字才刚蹦出口。

那大公公含笑道:“大人请起,这是太子殿下传给你家大姑娘的。”

等二姑娘扶着蒲团跪稳了,公公清声念道:“传太子手谕——赐唐家长女练雀花锦银佩绶一对、鸂鶒补子服一身,领文官杂职,可工部行走。”

“补子服?!”唐老爷直当自己聋了:“公公说传旨给谁?!”

公公失笑,双手捧着那封手谕递来:“大人自己瞧罢,老奴还得回去给殿下报信呢。”

说完,含笑瞧了唐荼荼一眼,施施然领着人走了。

那身官服翠绿绿的,正正方方的补子上绣着活灵活现的花鸟,沉甸甸的压袍玉佩油透润泽,放在叠得齐整的银绶带上,把全家都镇住了。

前院的牧先生匆匆赶来,连坐街门口听说书的叶三峰也被仆役喊回来了,全家人围成圈,一起观摩这身衣裳。

胡嬷嬷纳罕:“我的个乖乖,这是送错家门了?”

唐老爷失神:“指名道姓说的,怎会有错?太子手谕又不是拿张纸胡写的,送出来前不知多少人一遍遍核对,谁敢出错?”

牧挂书惶恐:“巷子里就咱一家姓唐的,曾听闻东宫城府深沉,最擅掐摸人心,老爷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合宜的事,这是不是在敲打老爷?”

叶三峰拧眉:“老爷一个五品小官,犯了错事就直接查办了,还值当敲打?哪有送套官服过来敲打的道理?”

唐义山没经过什么事儿,半晌失语,圆睁着眼睛,看看这身官袍,又看看荼荼,惊奇地活像白日撞鬼。

唐夫人眼睛快要长在这身衣裳上头了,半晌错不开眼:“老爷,你前些年的衣裳,是不是也是这样儿的?”

唐老爷怔然称是:“这是七品文官补子服,老爷我五年前穿的还是这一身。”

他捧着这封手谕翻来覆去地看,唐夫人急得不行:“老爷你看完没有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有吏部批文盖章,只是太子手谕,这是不授官,领个杂职的意思。”

只有珠珠最矮,踮着脚,半天看不着他们手里捧着的东西,吆喝一声道破天机:“姐姐是要当官儿了吗!姐——!太子为什么给你官儿做呀?”

“荼荼呢!”全家人猛地想起来,呼啦啦围着荼荼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唐荼荼不敢说得太细,删繁就简,简了又简,她翻出自己画的那一沓南苑图纸。

“我那晚在画画,被太子看见了,太子说这个画法很好,比现行的山泽舆图画法妙,让我尽快去工部给官老爷们仔细讲讲。”

全家人仿佛长在了同一张脸上,全是一个表情。

“这图,老爷我那晚上就看过……荼荼说她去画图了,咱还不信她。”

唐老爷颤巍巍地接过闺女手里那沓图,用的不是什么好纸,他捧这一沓脆纸比捧太子手谕还慎重,捧到桌上和两位先生一起钻研去了。

乍看,图上是一堆白描线条,细看,结构完整,树是树、墙是墙、校场是校场,亭台楼阁皆在望——可要是再问“这图有什么门道,有什么妙处”,唐老爷就瞧不出了。

全家人传阅着这几张图,唐荼荼在他们一分慌张、两分不解、三分惊奇、四分怅惘的目光中,压出了整整一屉月饼。

她拿巾帕把案板上的面糊擦干净,前脚才被训了一顿,这会儿有点蔫巴,提不起劲来高兴。

“太子说,这图挺有用的,又说我一个小孩儿不便在工部行走,会派人跟我接洽。谁知他直接送了我一个官做,就……挺突然的。”

全家人都哑巴了。

半晌,见多识广的叶三峰撕开唇缝,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姐得殿下赏识,这……倒也算件好事,别家闺秀会弹琴作诗有什么稀奇,咱家小姐能绘山泽舆图,能被太子赐下官袍,是不世出的大才女!”

叶三峰越说,声调越扬,最后直要扬上天去。

“一门双神童,足见老爷夫人教谕之善,老爷还愁官路不得亨通?红袍紫裳不愁来——叶某先在此给老爷贺喜了!”

叶三峰拱手长揖到地,他红光满面,声气也足,喜庆得活像给人拜年。

这么热的天,唐老爷愣是打了个寒噤。